第十七章,昭关

“侯爷若真想要这主公之位,当初定不会离开辰阳。您顾念手足之情,不愿与兄长争夺家业,但洛公如何看待这份手足,侯爷要比小人清楚。退一万步讲,就算洛公按礼制传位与侯爷,侯爷的那几位亲侄儿能放弃到手边的权力地位?”

凡清尘顿了顿,继续道:“侯爷能放弃所有,忍辱负重从头开始,其中的艰辛与苦楚放在辰阳那几位从小就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公子身上,有几个能受的住?偌大的家业,世上之人,能如侯爷这般说放下就放下的人很难再找出第二个。俗人一世,功名利禄,本性使然......”

咚咚咚~~

凡清尘被突如其来的几下敲木桌的声音吓得一哆嗦,跪趴的姿势看不清对方是喜是怒,立马住了嘴

陈默放下手中的刻刀,手握桃木枝在矮桌上磕了几下,盯着掉落的碎木屑,陷入沉思

他自问没凡清尘说的那般超脱,男儿一世,哪个不想建功立业一展抱负。他并非不贪恋那主公之位,若有那位置的加持,与民同乐的场景便不仅限于昭关,他自有决心能让辰阳甚至整个玄朝的百姓免于外族侵扰,安心农事祭祀。zusu.org 茄子小说网

可一想到那位置带来的手足相残以及没完没了的阴谋算计就让他望而生畏。他不怕与人斗,但怕伤及妻儿,更怕等他离世后那唯一的宝贝儿子不能在那位置上善终。或许他拼劲老命可以替儿子扫清一切障碍,但想到父亲临终前的嘱托,他又怎能对自己的亲兄长与侄儿动手。

王室葫芦里卖什么药,连整日窝在贤圣居的沈喜雪都能猜透,更何况执掌朝中太宰之位的家兄了。一个主公之位带来血肉相残,趁此良机坐收渔翁之利,幼稚但有效。

陈默吹了口气,碎末散去,一朵精致的小桃花跃然于桃木枝头,“若我不认王室给的说法,驳了王室的面子,恐怕没那么容易善了吧!”

凡清尘松了口气,回道:“氏族继承人更替属内部家务事,王室本就无权干涉,王上虽面子上挂不住,但碍于礼制,也无理由降罪。只不过侯爷若是拒了这个说法,也就表示自己永远都只是洛氏从属,以后寄人篱下任人宰割,没有王室这座靠山,恐怕难以自保”

“那此局可有解?”

凡清尘听到这一问,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定,掷地有声道:“有”

“说来听听”

“侯爷先发制人,表明自己身份”

“表明身份?我什么身份?”

“昭,关,陈,侯”,凡清尘一字一顿道

“有何不同?”

“有,您是昭关陈侯,一关之主,与辰阳洛氏没有任何关系”,凡清尘道:“至于王室为什么邀请您一个侯爷出席祭祀大礼,到时候王室定会自圆其说。况且侯爷主动撇清关系,其态度和立场王室自会看在眼里,以侯爷如今的地位,王室定会主动拉拢,到时候您背靠大树好乘凉,又能摆脱洛氏的权位之争,岂不一举两得”

“一举两得?”,陈默苦笑,“你这是让我背祖离宗”

“难道侯爷想手足相残?”

窗外雨声渐弱,雨打屋檐的沉闷声加重了屋内压抑的氛围,凡清尘数着自己的心跳,感受膝盖处传来的酸痛,大气不敢喘一声。

“起来吧”,陈默沉声道:“你在兰陵的封邑,妻妾仆从早已被杀的杀卖的卖,我的人搜了个底朝天就你祖宗的排位还完好的躺在灵堂的旮旯里,便带了回来”

凡清尘刚撑起的身子又跪了回去,“小人~~”

“谢就算了”,陈默打断他,“我为什么找你的家眷,你心里自然清楚。如今你孑然一身,我自然没有什么可以拿捏你,你若想走,盘缠行囊出门就是,趁天还没黑透拿上赶紧离开,拖到明天,我就不能保证你能活着离开昭关了。若要留下,虽说不知你为何选择本侯,但西邑贤圣居一陋室尚能保你性命”

凡清尘那颗自从进门就七上下的心直到此刻才消停,结果虽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一路上的狂风怒雨电闪雷鸣却远在意料之外,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如今又得了个甜枣,情绪落差直接冲破他的防线,感激涕零的跪在地上,叩谢道:“侯爷大恩大德,小人此生定当舍命相报,以后只要侯爷一句话,小人~~~”

“打住吧~~”,陈默啧啧道,“不想嘴被缝上就赶快给我滚”

“好嘞~~”,凡清尘鼻涕眼泪一把抹去,嘿嘿道:“小人不碍侯爷眼,这就滚”

凡清尘弓腰驼背连滚带爬走出房间,不巧,与走进屋的陈沐撞了个正着,小陈沐被突如其来的冲击力逼的后退两步,一个屁股蹲坐到地上,一脸怒意隐忍不发。

凡清尘还没搞清楚状况,双腿突然离地,整个人被远山拎着扔出了侯府,喂了一百鞭子后才被扔去贤圣居。

“娘亲叫你去凉亭赏荷”,换了一身新衣,陈沐走到书桌旁爬上太师椅,撇嘴警告道:“以后不要在我的书房议事,什么乱七糟的人,脏~~”

“你小子~~”,陈默将人从太师椅上拎起来,“咱俩谁是老子?这是我的书房,我没怪你鸠占鹊巢,你竟然命令起你老子了。为人子者,居不主奥,坐不中席,行不中道,立不中门,看来都忘了,是该让柳大夫给你好好补补课了”

“放我下来”,陈沐在侯爷怀里鲤鱼打挺,却敌不过老父亲一双手臂上下一箍,最后整个人被扛了起来,“放我下来,我要生气喽!”

“还敢威胁你爹”,陈默对着儿子屁股啪啪两下,“你娘要我去赏荷,你小子竟然不去凑热闹?真当你爹傻吗?定是挖了什么坑等着我呢,要死一块儿死”

花园凉亭内,云若梦一袭红衣,前额的白发用玉兰花木簪子随意在头上挽了个发髻,背后的发丝如瀑布般散落在肩膀,在红衣的衬托下显得越发亮眼。

云若梦不喜欢复杂发饰,梳妆盒里大多是陈侯爷亲手打造的各式木簪,兰花,牡丹,芍药,就连园子里的油菜花在陈侯爷刻刀下都能栩栩如生的挂到夫人头上。

论木雕技术,玄朝侯爷若居第二,没哪个厚脸皮敢称第一。

一场雨浇过花园,荷塘里红白鲤鱼浮在水面追逐嬉戏,偶尔一两条不安分的跃出水面,打在翠绿的荷叶上,裹挟着叶子上晶莹的水珠一块滚回水中。

陈默扛着儿子来到花园,隔着荷塘远远看到对面凉亭中云若梦正伏案而坐,手拿毛笔十分认真的写着什么。

“怎么回事?你娘不是封笔了吗?”,陈默诧异道

“嘘~~,小声点”,陈沐老实趴在陈默的肩膀,浮在老爹耳边轻声道:“趁娘没发现,还不快走~~”

陈默愣了片刻,坚定的朝儿子点了点头,准备悄无声息的转身溜走。

“怎么才来啊!”,云若梦声音不大,但极具穿透力落到远处父子两人耳中。

父子两人哭丧着脸对视一眼,在陈默转身瞬间,变脸似的换上笑脸向凉亭走去。

“快瞧瞧”,云若梦指着荷塘里盛开的朵朵荷花,对走来的父子二人道:“这些花苞憋了好几日了,多亏了这场雨,一个个都给冲开了,这么好的景浪费了怪可惜的,过去站好,我要画一画这荷景”

陈默苦笑,“夫人好兴致啊!”

陈沐同样一副生无可恋,磨磨蹭蹭的走到凉亭边站好,双手叉腰,强撑出一个笑脸。陈默走到儿子身边单膝跪地,上半身挺直,让儿子靠在自己怀里

云若梦打量着两人,手中的毛笔指了指两人,“边上靠靠,不要挡住后边的荷花,右边去点儿~~”

两人老实的向右挪了两步,继续摆好姿势等着主人发话。

云若梦歪了歪脑袋,眉心微拧,审度了好一会儿,摇头道:“不行,太矮了,站起来看看”

陈默立马起身站好

云若梦笔杆子杵着下巴,皱眉道:“把沐儿抱起来”

陈侯爷机械的抱起儿子,故意打岔道:“夫人祭祀的事宜都忙完了?”

“差不多了”,云若梦伏案运笔,勾出一条条黑线,“今早卜了一卦,三天后便是良辰吉日,已经吩咐香姨斋戒了。今年祭祀的牲畜换成了小牛犊,断不能像去年那般丢人了”

陈默呵呵一笑,想到去年牵着献给少司命的牺牲走上祭坛,九十九级台阶刚走了二分之一,那老牛就跟他较劲死活不肯再走一步。

祭坛下跪着所有的昭关百姓,一个个都瞪着大眼珠子看着祭坛上僵持不下的场面,陈默面子挂不住,手上用力一拽,老牛受惊,扬起脖子哞了一声,发疯似的朝祭台奔去,陈默手里牵着牛绳来不及松手,直接被老牛拖倒在台阶上,要不是晓山反应快将他拉住,侯爷被牛踢下太乙祭坛的丑态又要成为与民同乐的谈资以及茶余饭后解闷的笑料了。

“夫人英明”,陈默三指朝天,道:“今年定不辱使命”

“娘亲~”,陈沐邪笑道:“依沐儿看,还是让人把小牛犊的四脚绑了抬上祭坛最为保险”

“反了天了~~”,陈默狠狠掐了一下儿子的小屁股,“越来越没规矩了,连你老子都敢笑~”

陈沐趴在陈默肩膀上打滚,小手揪着陈默的耳朵,咯咯笑道:“整个昭关的百姓都在笑,我为什么不能笑了,老黄牛,老黄牛,甩了侯爷不回头,撒了老命满地跑,气的侯爷皱眉头,皱眉头......”

三天不打?

不对,从生下来就没打过

上房揭瓦?

就算拆房推墙又有哪个敢说

陈默双手握住儿子的脚腕,直接将人头朝地脚朝天拎了起来,道:“小兔崽子,我治不了你了是吧,别仗着你娘在这有恃无恐,信不信我......”

啪~~~

“夫人~~”,陈默捂头一脸委屈,抱怨道:“咱商量好不打头的,你都看到了,是这小子欺负我”

“你自己做不好事让人笑了去,与我儿何干”,云若梦急忙把陈沐抱正,见那憋红的小脸一副委屈巴巴的小模样,又给了侯爷两巴掌。

陈默摇头叹息,“夫人,儿不可骄纵,今天敢笑他亲爹,明天保不齐就敢怼天王老子”

“天南地北,山高路远,咱不去招惹天王,又怎会怼天王”,云若梦整理好陈沐的头发,宠溺道:“再者说,我儿明是非,通情理,自然不会随意评论人非,若真有一天怼天王老子,那也是天王老子做错了事,乱了礼数,品德有失,我儿为道法正义,自然要挺身而出,乖儿,娘说的对不对?”

陈沐扑进云若梦怀里,亲了亲她的脸蛋,笑道:“娘亲说什么就是什么,娘亲怎么说,儿子将来就怎么做,一切都听娘的”

“乖~~,快过去站好,娘亲还得画一会儿”,云若梦转身回到桌案前

小陈沐僵在远处,摇头感慨话说的太早了

陈默给了儿子一个活该的眼神,舔着笑道:“夫人,为了祭祀顺利进行,我觉得有必要和小牛犊培养一下感情,我先去祭台看看,晚饭前回来啊!”

说完不等云若梦同意,在儿子羡慕的眼神中,麻溜的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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