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散步

吃过晚饭,林可渔拿出了一个竹制的棋盘和两个枣木的棋罐,放在茶几上。这棋盘是楠竹做的,已有些年头了。棋罐是紫红色的,看起来很新,罐壁还泛着光泽。打开棋盒,棋子是温润光泽的永子。林可渔又给我和他姐夫每人倒了杯绿茶。等我俩开始下棋了,她去了母亲的卧室。她姐姐叶菡一个人在餐桌上吃饭。

彭明海执黑先行,布局采用了三连星。我知道他酒喝了不少,但也不敢大意。我心里想,业余高手往往开局三板斧,以我的棋力,只要开局不吃亏,到中盘慢慢寻找机会,总会找到对手的破绽。我采用了取地的策略,占了三个角和一条大边。他被我逼着取势,在中央张开了大网。我选取了一个合适的机会打入,然后边破他的实地,边往外逃。别看彭明海酒酣耳热,但下棋还是很专注,关键处丝毫不手软,一招一式都直指要害。我费了很大力气,终于在他的围追堵截下,把一条大龙做活。然后再走几手,眼看实地差距较大,他爽快地认输了。

第二局开始,他变了策略,开局采取了错小目,这是AI时代已经很少采用的开局了。接下来,他继续按照抢实地的思路,把外势让给了我,我也象他上一局一样,在中央张开了茫茫势力范围,他不得不打入,我一阵穷追猛打,他被我截了一段尾巴,虽然大龙逃出生天,但死了七八颗子,又被我踏入了他的一条边,得失不成正比。进入收官阶段,他不甘心吃亏,一步无理棋被我抓住,又死了一块棋,只好认输。

第三局,他继续执黑,采取了星和三三的均衡布局。没下几手,林可渔走了出来,问:“刚才谁赢了?”

彭明海笑道:“下了两盘了,第一盘我输了,第二盘我没赢。”

林可渔惊讶道:“都下两盘了?”

我说:“姐夫今天酒喝多了,没发挥出水平。”

林可渔对彭明海道:“姐夫你下慢一点。”

彭明海道:“这不是快慢的问题,棋差一截呢,欧阳老师可以让我两三个子。”

“哪有?主要是你酒喝多了。”

林可渔不再说话,静静地看我们下棋。

这盘棋到中盘时,双方局势差不多,各占两个角,中央纠缠在一起。但很快,他一个缓手,被我占了上风,两块棋被我缠绕攻击。走到后来,他只好丢车保帅,把一条二十多目的小龙让我吃掉,然后抢了个先手,点了我一个角,做成了打劫活,可惜我全盘厚实,打劫到最后,他只占了个小便宜,吃了我两个子,让我消劫把角补好。后面收官,我有些放松,又让他占了点便宜。最后数子,我还是赢了两目半。

“不下了,下不过欧阳老师。下次再下,就下让子棋。”彭明海哈哈一笑。

我谦虚了一下,忙把棋子收回棋罐里。三个人很快收好棋子,我站起来告别。叶菡也从厨房里走出来,笑着说:“再来玩。”

我向西边的卧室看了一眼,林可渔道:“我妈妈睡下了,别和她打招呼了。”

彭明海送到楼梯口,道:“欧阳,过几天我请你到梅三棋馆去下棋,那里有几个高手,你去不去?”

“看时间吧,有空的话,可以去学习学习。”

“那就这么讲定了,回头我打你电话。小渔你发个短信,把欧阳的电话发给我。都喝酒了,车就别开了,小渔你打辆车,把欧阳老师送到家。”

我和林可渔出了小区,在小区门口打了一辆出租车。

“榛哥,你还是厉害,我姐夫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

“你姐夫棋下得还是不错,主要是缺少童子功,半路学棋,随手棋多了一些。”

“你都不知道,他在家里和我下棋,每次都耀武扬威,赢得我也是没有脾气。我要是偶然赢他一盘,他就说是他大意了。”

“我今天算是给你报仇了?”

“对,报仇了,嘻嘻。”

到了我们住的小区“城南嘉园”门口,我感觉还是有些晕乎乎的,就对林可渔道:“你先回家去,我在小区外面走一会,散散酒。”

林可渔想了一下,道:“那我陪你散散步吧。”

于是,我们沿着小区门口的一条马路往东走去。这条马路与南边的国道平行,新修不久,路上车、人都很少,显得十分安静。

“你姐姐为什么姓叶,和你不一样?”我终于忍不住好奇问她。

林可渔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我姐姐其实是我表姐,她是我大姨的孩子?”

“大姨的孩子?”

“对。她12岁的时候,我大姨上吊自杀了。我妈就收养了我姐,把她的姓改成了我妈的姓,我妈叫叶萍。我姐原来姓吴。”

“你大姨怎么会自杀?你大姨夫呢?为什么不养你姐?”

林可渔沉默了一下,似乎不想谈这个话题。

我尴尬地笑笑,道:“对不起,我问的有些多了,你可以不说。”

“没关系。我大姨夫原来是市化纤厂的工程师,1992年他去了深圳,第二年就回来和我大姨离了婚。我姐跟了我大姨,大姨夫每月给生活费。离婚后,我大姨精神出了问题,听我妈说,大姨和大姨夫是上海纺织大学的同班同学,大姨很爱大姨夫,接受不了离婚的事实。1994中秋节前,大姨上吊死了,留下遗书要我妈妈帮她抚养女儿。我大姨夫后来知道了,想要回我姐姐,我妈没同意,我姐姐也不愿意,就这样在我们家长大,和我妈的亲女儿一样。”

“原来这样,怪不得你姐姐和你长得也不一样。”

“我和我姐比,谁长得好看?”

“你俩风格不一样,你姐文静端庄,你俊俏活泼,你比你姐年轻,比你姐更有气质。”

“是吗?”林可渔显然很高兴我的回答。

此时,我在心里又升起了一个疑问,我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

“榛哥,我知道你还想问,我爸爸为什么不在?”

“你简直神了,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你会读心术?”

林可渔笑了一下,道:“这不明摆着吗?我妈才五十多岁,我爸怎么不在,是不是也离婚了,你去了我家,见不到我爸,你肯定会有疑问。”

我笑道:“不是我有窥私癖,主要是好奇,你不说也罢。”

林可渔又叹了口气,道:“我一般不想说我爸的事情,既然榛哥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吧。我爸在我5岁的时候,出车祸去世了。”

“怎么就会出车祸呢?”

“你这话我妈问了自己一辈子了。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毕竟我爸去世时我还小。那天是星期天。一般星期天我爸都要去钓鱼,我爸最大的爱好就是钓鱼,星期天都是要钓鱼一天,早上出门,傍晚回来。那天很奇怪,他中午就回来了。回来和我妈吵了一架,然后吃过午饭又拿起鱼竿去钓鱼,结果在一个十字路口,他骑着自行车闯了红灯,与一辆疾驶的货车撞上了,就……。”

林可渔咬住嘴唇,不再说下去了。看来二十年过去了,想起父亲的离世,林可渔还是很难过。

我劝慰道:“人有旦夕祸福,你也别难过。”

林可渔沉默了一会,又继续说道:“那天,碰巧我去了我姑姑家,我只记得等我第二天被送回家后,家里搭起了灵堂,父亲很年轻的遗像,微笑着看着我们,母亲声音已经嘶哑,被几个亲戚陪护着,见到我时,哭着喊我的小名,然后就昏了过去。我当时还小,对父亲的死没有切肤之痛,只知道父亲出车祸死了,至于父亲的死对我有什么样沉痛的影响,在当时是难以感受的,随着我渐渐长大,我才慢慢体会到了失去父亲的痛苦。”

林可渔说完,眼圈有些红了,我怕她再说下去会哭起来,就说:“时间是疗伤的良药,不必太难过。小时候,我奶奶去世,前两年我外公去世,我和你一样难过。但人总是要走的,只不过你父亲是意外去世。但毕竟二十年了,你没必要难过。你应该把对父亲的思念转化为对你妈妈的孝顺,我感觉你妈妈好象身体不太好。”

没想到我的安慰不仅没起作用,反而激发了林可渔的难过,她停下了脚步,眼泪婆娑地闭上眼睛站着不动。

我不知说什么好,只能结结巴巴地说:“林可渔,你别,别难过。”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餐巾纸递给她。

林可渔擦了擦眼泪,痛苦地说:“我妈也得了重病。”

我虽然心里早有预感,但还是十分震惊。我想知道她妈妈得了什么病,但我实在无法张开口。

就这样,我默默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林可渔睁开眼睛,继续往前走,边走边对我说:“对不起,榛哥,我太脆弱了。”

“没有,我能理解你。”

就这样两个人默默走了一段路,林可渔才情绪好了一些。大约走了二十分钟,我提议往回走,两个人又原路返回。

走在小区的路上,林可渔和我又聊起了围棋,林可渔道:“榛哥,你给我指点指点,我该怎么学习,才能很快超过我姐夫?”

我想了想,道:“你从网上买一本布局的书认真看一遍,在棋盘上再摆一摆,再找一本中级程度的死活题每天做两道,在网上下棋不要多,下慢棋,下完后用‘绝艺’软件复盘,找到自己的败着,有时间我再陪你下下棋,这样你进步就会很快。”

林可渔重复了一下我说的要点,说自己记住了。

然后我们上了楼,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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