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接到林可渔的电话时,我正在操场边的一棵树下训斥班上的“逃课大王”马晓亮。
上午第三节课铃响后不久,我正在办公室里改作业,我担任班主任的初三(二)班的班长跑来报告,说马晓亮逃课走了。我赶紧翻开通讯录,找到马晓亮爷爷的电话打了过去,爷爷说马晓亮没有回家,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孩子老毛病又犯了。
学校不让学生带手机,所以马晓亮也无法联系上。我只好对班长说,喊几个班干赶紧去附近的网吧找找。学生逃课不怕,就怕学生发生意外,特别是从学校跑出去的。
马晓亮的父母在上海城隍庙附近开了个排挡餐馆,家里只有爷爷奶奶。自从上了初二,他就多次逃课,回回都让人心焦不已。有时候能在附近的网吧、书店找到,有时候找不到,晚上他自己就回家了。
可恨的是,每次把他喊到办公室训斥教育时,他都是面无表情,一张瘦脸耷拉着。好几次,不得不把他远在上海打工的父母叫回来谈话提醒,可都是好了一阵又旧病重犯。这都初三了,还是老毛病。好在还有一个多月,等徐文刚老师支教回来,我就能卸下班主任这个包袱了。
学生们去找,我这个班主任也不能坐在屋里死等。压住一腔怒火,还是开了车去马路上。我知道这周边的几家网吧,学生们肯定会找,马晓亮也不大会在这么近的网吧里,就开车往稍远的街道去。在每家网吧门口停车后并不熄火,只是进去看一眼。没想到跑到第三家网吧的时候,我一眼就看见马晓亮穿着宽大的校服坐在角落里打游戏。我努力平静了一下,和老板轻声打了个招呼,便走到他后面站着。马晓亮也很敏感,立马回头,然后惊讶地愣住了。
我面无表情地说:“跟我走吧。”
马晓亮拎起一旁的书包,低着头跟在我身后往外走。我打开车后门,他乖乖地上了车。路上,我忍住不说话。到了学校,把车停好后,我把他带到操场边一棵香樟树下。
“都初三了,你还有心思逃课打游戏,是不是不想上高中了?等着接你爸妈的班,到上海去端盘子吗?”我厉声训斥道。
马晓亮把头深深低下,一声不吭。他的头发又长又乱,还脏兮兮的,象是很久没有洗头了。我心里又有些不忍,刚想说话,手机响了,看看是林可渔打来的,便对马晓亮说:“希望你这是最后一次逃课,接下来要好好上课,争取考上高中,考上大学,听见没?”
见他微微点了点头,我尽可能温柔地说:“先去上课吧。”马晓亮一听,跑着上楼去了。
我接了电话,林可渔道:“榛哥,没影响你上课吧?”
“我课上完了,没事。”
“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我想了一下,今天是周末,不要看学生上晚自习,便说:“有空,你要请我吃饭吗?那也不能让你请,你还没有工作,我来请你,把你那个闺蜜也带上,我们去‘老渔夫’吃鱼。”
“那是下次的事,你答应李融的。我说你要有空,今晚我姐夫要请你吃饭。他上网查了你的棋谱,知道你很厉害,想向你请教两盘。晚上就在他家里,刚好前几天有朋友送他几瓶好酒呢。”
“好啊,请教不敢,切磋一下。”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下午几点下班,我到学校门口等你。”
我在脑子里转了一下,一个女孩子在学校门口等我,不好吧,我离婚的事正在学校传开,再说,还让她从家里坐车过来。
我说:“你就在家里等我,下班后我接你一道。”
挂了电话,我又跑到教室,看班干们是否回来了。还好,几个班干都刚刚进了教室,我这才把一颗心放下。
下午放学后,我给林可渔打了电话,让她在小区门口等我。从学校开车到小区,花了十几分钟。林可渔一身打扮和我第一次见到的一样,特别是那顶灰色的棒球帽,看起来显得整个人十分干练。
“到‘锦绣山庄’。”林可渔道。
“‘锦绣山庄’!你姐夫住的可是富人区啊。”我开了句玩笑。“锦绣山庄”是市里最早开发的一批高档小区。
“哪是什么富人区?只是我姐夫买的早,我姐夫这个人有点经济头脑,当时还是单身汉时,就借钱交了首付,买了这个房子,那时房价还不到两千呢。”
我开了导航,导航上显示要十五分钟左右。
“榛哥,今天去少喝点酒,我姐夫酒量大,喝多了影响你下棋。你可千万不能输棋!”
“放心吧,我不和你姐夫拼酒。”
“我姐夫经常在棋馆里下棋,有很多怪招、骗招,他还教过我,你要小心。”
“我堂堂正正地下棋,不怕。”
“我姐夫经常和人下彩棋,不过第一次和你下,不会找你下彩棋。”
彩棋就是赌棋,小时候在棋摊上见过,那时候工资低,每盘棋五块、十块的。
“下彩棋多少钱一盘?”
“好象一般都是一百的,也有没钱的下五十、二十、十块的。”
“那不怕,咱输得起。”
“你可千万不要下彩棋,我姐夫要找你下,肯定得要你让子,输赢就难说了。”
“我听你的,不下彩棋就是了。”
说着话,就到了“锦绣山庄”。按林可渔的指点,我把车开到中间一幢楼前停下。
停好车后,我跟着林可渔上了三楼。林可渔掏出钥匙,打开了门。客厅里没有人,随后从厨房里走出来一个系着围裙的高个子女人,大约三十五六岁,一副端庄文静的样子。
“这是我姐叶菡,她在烟厂财务科工作。”林可渔向我介绍。
“叶姐好。”我按林可渔的称呼打了声招呼。
“这是六中的欧阳老师。”林可渔又向她姐姐介绍我。
叶菡浅浅一笑,道:“欢迎欧阳老师,我们家彭明海正在往回走,快到家了,你先坐着等一会。”说完,她把我让到沙发上,林可渔随后倒了一杯热茶给我,又给我打开了电视,调到中央台的新闻频道。她自己去了西边的一间卧室。
我打量了一下这间客厅。面积大约三十多个平方,南北通透,北半是餐厅,餐桌上已经放了几个凉菜,蓝白相间的酒柜里有不少高高低低的酒瓶。电视墙在西边,电视机的南边是一个博古架,上面有几件古董和一些厚厚的书籍。沙发背靠东墙,墙上是一幅山水油画。墙角里有不少绿植,沙发左手边是一盆正在盛开的蝴蝶兰,用手一摸,原来是绢花。整个客厅显得雅致又温馨。
这时候,林可渔搀着一个五十多岁、中等个头的女人走了出来,她穿着黑色上衣和灯芯绒的裤子,虽然满头白发并且面色苍白,但皮肤却并不松弛,模样也十分端正。
“榛哥,这是我妈。”
“阿姨好。”我站起来招呼。
林可渔妈妈笑着说:“你好,请坐吧。”然后对林可渔说:“你陪欧阳老师坐一会,你哥一会就到家。”说完,转身又进了自己的房间。
林可渔对我说:“榛哥你看会电视,我去厨房帮帮我姐。”
刚坐了一会,客厅的门开了,一个高个子中年男人走了进来。看到林可渔姐夫的一刹那,我惊异不已。
这男人简直帅气逼人:个头足有185,头发厚密油黑又整齐梳向一边,眉眼周正不亚于电影明星,身材匀称,上穿一件黑色红领的T恤,下穿一件浅色西裤,脚穿棕色发亮的皮鞋。
他一进门,就对我大声招呼:“是欧阳老师吧,欢迎欢迎!”我站起来,伸出手去要和他握手,他却把两手举起来,笑着说:“等我洗下手,医生的职业习惯。”说完先是脱去皮鞋,换上一双拖鞋,然后去了洗手间。
我重新坐回沙发上,心里依然有些震撼。平时我对自己的长相还蛮自信,但今天遇见这样帅气的男人,真的叫我有些自惭形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