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田地或许能够在短时间内,缩短社会之间的贫富差距,保证绝大多数的农民,获得土地,但一旦土地可以自由交易。
而且,还处于落后生产力的封建时代。
农民们,尤其是,只拥有着少量土地的自耕农。
破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后世华夏进行土地改革,给农民们分到了土地,但是,短短几年过后,到三大改造之际,便有许多农民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失去了自己均田得到的土地。
而叶守家脑子也不是太灵活,只会下死力气种地,就是种地,种的实际上也不是太好——种地哪时下力气就够了?
水利,肥料,良种,缺一不可,少了这三样,光靠下死力气?
累死你也种不好。
叶守家不过有二十亩地,就是一个小自耕农。
而且也没什么积蓄,所以,他的抗风险能力,几乎为无,如果太平无事,大概还能维持自己的生活。
但奈何,这天有不测风云,哪会一直太平无事?
崇祯十九年时,为了买头水牛,叶守家就贱卖了一亩地,结果,水牛是买回来了,但这家伙压根就没养过大牲口——以前哪有大牲口啊,自然不会养喽。
所以,好好的大水牛,领回家没几个月就病死了。
崇祯二十年时,他的小儿子生了病,求医问药,当年产的谷子,除掉口粮全卖了,也不够药费,最后便只能够又卖了两亩地。
不过少了三亩地,对于叶守家而言,影响不大。
毕竟,他还有十七亩地嘛。
但到了隆武元年,叶守家的老父过世,操办葬礼时,为了购置柏木棺材,还有寿衣,以及响器,纸扎之类的东西,外加还要请村里的父老吃席。
这可真是花钱如流水啊。
一个葬礼,就又费了他两亩地。
到这个时候,才过去了几年的时间,叶守家的财富,就萎缩了四分之一。
而随着几个重下来的娃娃日渐长大,花销便也大了——吃的多了嘛,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再加上,叶守家也想上进,所以也送了两个儿子去读私塾,这一来二去,花销更甚了。
但到了隆武三年,叶守家又倒了血霉,他种地的时候,一不小心摔断了腿,伤筋动骨一百天,地里面活计耽搁了不说,医药花销,也大的出奇。
再加上当年粮食减产,而且粮价越来越贱,他也只好又贱卖了两亩地。
到这个时候,叶守家这个自耕农,日子过的就有些紧巴了。
不再像之前拥有二十亩地时阔绰,他也开始精打细算。
但奈何,到了隆武四年,夏天时突然间起了蝗灾,一下子绝了收,连带着,他家养了几年的大水牛也病死了,这下子叶守家就更穷了。
土地更是因此,而直接萎缩掉了九亩地。
九亩地,养活五口人,还人供赋税,再加上叶守家现在也没了大牲口,年龄也渐大了,腿伤导致他,下力气也不如从前,家里再有两个如狼似虎的小子吃他的血汗。
叶守家是愁的厉害。
不到四十,头发便有些灰白了。
就这么的,捱到了隆武六年。
叶守家这一年,种起地来是格外的上心,一则是他的地少了,二是他家已经养不起水牛了,只能够靠人力来种地,不能有丝毫的怠慢。
不过好在,他的两个小子,现在已经稍微大了点,可以下地帮他出力气。
对于这九亩地,叶守家是格外的上心。
就期盼着,连着几年丰收,积蓄下来些银子,然后再买回来几亩地。
可惜。
事与愿违。
六月时,雨水还足,河涨湖溢。
可到了七月。
老天爷直接来了个扼脖旱!
这一下子,就把叶守家给折腾的崩溃了。
因为为了种这九亩地,叶守财是下了大力气,是去镇上,赊了几斗的好种子,又因为肥料不足,他特意借了村里谢地主家款子,从附近的寺庙里面,买了三担,一担能顶两担撒的好粪——寺庙里面的大粪,都是寺里面的秃驴们在谷道里面,拿棍子夯实过的,所以泡开后一担能顶两担撒。
然后细细的混了泥土,和好了,上在了地里。
更甭提,他为了种好这些地付出的心血。
可眼瞅着丰收在即,天灾却似乎要把他这个农民给折腾死,叶守家已经能够看到未来的情景了——这九亩地八成是要绝收了。
也既是说,他所投资的肥料,种子,还有心血,全部白费。
一年白干了不说。
还倒欠了一屁股的饥荒,最重要的是,来年的口粮,种粮,还得再买。
叶守家都快绝望了——照这么个趋势发展下去,他今年起码得卖三亩地,才能把欠的饥荒给还上,才能够买足今年到明年丰收的口粮(肯定会比丰年要贵的多)除此之外,来年购置种粮的花销,更不会小了。
这如何不让他绝望?
从李自成均给他田地,到如今,才过去了不过九年时间,他怎么就沦落到这一地步了呢?
叶守家绝望。
实际上,临湘县内,似他这般绝望的农民,有很多。
整个湖广地上。
受李自成恩惠,被均到了田地的百姓,数量很多。
但其中,守住了李自成均下来的田地的,却是寥寥无几,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绝大多数的均到田地的农民,都或多或少,失去了一部分田地。
有一小部分,似叶守家这样的,则已经快要濒临破产了。
可惜的是,这些湖广百姓的苦楚,位于武昌楚王府行宫内的朱慈烺,却并不在意。
当随圣驾一块到武昌的何腾蛟,向他呈报,湖广旱灾的事务时。
朱慈烺显得是格外漫不经心。
“今年的旱灾,问题并不多,只是局限于七八个县里面,大不了,免了这几个县今年的赋税……”
“陛下,事情岂是这么简单?”
何腾蛟苦着脸,朝朱慈烺说。
“湖广如何的局面,不在于天灾,而在于失地!”
“而在一地,湖广的自耕农们,快扛不住了……”
“破产者不在少数!”
“恐怕用不了几年,当初均到田地的小农之家,土地就要没个七七八八喽!”
“唉,这个问题朕也没办法解决!”
朱慈烺叹息一声道。
湖广农民们享受了李自成均田政策,朱慈烺可以承认这个结果,但他们自己守不住自己的土地,那怨谁?
总不能怪朱慈烺吧?
这关朱慈烺什么事?
“千年田,八百主,只要民间土地买卖,不是强买强卖,朝廷就不能妄自插手,这个道理,你还不懂?”
“可再不抑止兼并,用不了几年,湖广的小民,可就没地了……”
何腾蛟担忧说道。
“没了便没了呗,如今我大明朝,总有活路给他们的。”
朱慈烺摆手说道。
“唉……”
何腾蛟叹息一声,他知道,朱慈烺这位大明天子,是不太可能会出台抑止兼并的政策的,这位天子,跟历朝历代的皇帝不同。
貌似不在意农民破产,甚至,巴不得这些农民破产了,然后沧为雇农,雇工,最好直接,出海殖民去。
“陛下,即便是不管,也要赈灾吧,光免了赋税,不太够!”
何腾蛟说道。
大明朝现在对于赈灾也很上心的,因为赈灾能够在原始阶段,便阻断造反的源头,从而减轻治理成本。.
“赈灾?这个确实要!”
朱慈烺点了点头,他说道。
“这么的吧,统计一下灾区田亩数量,一亩地,朝廷补贴一斗稻谷,可以了吧?”
“这也太少了吧?”
何腾蛟感觉不妥,朱慈烺却是不再搭理他。
“赈灾是内政部的事,你就不用插手了。”
“退下吧!”
一亩斗一斗稻谷还少?
后世河南遭水灾,一亩地才给了几十块钱而已。
朱慈烺的大明朝廷,一个封建王朝,一亩地给一斗稻谷,这个何腾蛟还嫌少?
莫不是,要让朱慈烺补上这些受灾农民的全部损失?
何况,据朱慈烺所知,湖广农民,现在远没有到要过不下去的地步——他们离过不下去还远着呢。
就像是叶守家,他的田地虽然已经丢了大半,但是,手上却还攥着田地,还没到要饿死,需要朱慈烺赈济的地步。
除非他们真的沦落成了无产者,吃不上饭,要饿死的时候,朱慈烺才会对他们进行大规模救济。
在这之前。
能给一斗米,就已经是他开恩了。
小农经济,本身就是要被淘汰的经济模式,大明朝蒸汽机都搞出来了,要向大工业时代跑步前进了,朱慈烺不出台政策,搞什么“羊吃人”“蚕吃人”之类的东西。
把农民们整破产,就已经是菩萨心肠了。
拿出财政,去扶持这些即将破产的小农,让延缓他们的破产速度?
维持这种已经落后于时代的小农经济?
他脑袋瓦特了会这么做。
所以,在朱慈烺不打算赈济的情况下,似叶守家这些的小农,破产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因为他们本身的实力,就不足以应对风险——连大资本家,大地主都有可能因市场风险而破产,何况是他们这种,处于封建祖传向资本主义转型的野蛮时代的小农呢?
完全市场化的情况下,这些小农们又只依赖农业糊口,不破产没天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