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到了放出宫,也是奴籍。
而女官,既然得“官”字,便是人臣,有品秩。不随宫妃变迁,自有一套运作之法。
前朝曾设六尚二十四司及宫正司,甚至部分政权也设女官,亦有奇女子官比尚书,可当正二品,称之为宰相。
然后明以来,女子礼教俞严,加之宦官权大,职掌多为宦官衙门侵夺,女官式微,已经名存实亡。虽还有品阶,实权和仆从并无二致。
宫中倒是还有两个承恩尚宫,只是并不掌权,是在御前偶得承宠却身份低微不得册封的奴婢。——但即便是身份再低微再无权柄的女官,那也是官,没了奴籍,不会被随意发卖,日后出宫自然更好谋生些。
也正是因为女官制度名存实亡,考教四书五经六艺早已弃用,太子才能指她一个司药之职,否则以宋长瑛才学,远远是不够的。
而今贵妃虽然掌管后宫事宜,却不能管臣,司药一职,便可名正言顺进入冷宫照顾染病宫人。
只是还得过了禁军这一关——那是皇帝的亲卫。
宋长瑛知道太子定有法子,只是皇帝同太子如今关系紧张,她心中多少有些担忧。
只是不想,那禁军竟然是问都没问一声,就叫人开了宫门。
想是太子早已打点过,禁军中居然也有太子的人么……
宋长瑛被宦官领着去了疠人坊,不大的冷宫,一总也就十几个屋子。
“我是新入宫的掌药,奉太子之命前来治疫。”
看守的宦官,狐疑地对视一眼,宫中女官屈指可数,司药局早已荒废,何时出现个掌药来。
宋长瑛冷下脸,拿出腰牌于二人看,喝道:“有腰牌在此!开门,带我进去!”
小檀木嵌银的腰牌,绘有官纹,确为官家鱼符。
其中一个这才陪笑:“奴才许河,这是宋洋,奴才们眼拙,怠慢姑姑,这就带姑姑进去看看。”
宫人都被关在里头,皇上虽然将此事交给贵妃,贵妃娘娘却只派了宦官看守,只有晨起和夜里才有送药送饭的,其余时候都是门窗紧闭,任由里头哭喊呻吟均充耳不闻。
宋长瑛粗略大量一眼疠人坊,问道:“一共有多少人?”
许河道:“到至今恐怕有五十多人了。”
放出裴府染病百姓不过七日,竟然扩散的如此快。
宋长瑛微蹙眉梢,戴好事先沸水煮泡过的面巾,拿着纸笔,从最边上起推门进去。
染病之人甚多,一屋里挤好几个人是常事,而皇帝薄情,甚至有些嫔妃也被发落到此。宋长瑛打眼看到那忆兰轩的主子,心中动容——看来太子所言非虚,只是不知道皇帝此举,究竟只是出于忧惧疫病,还是放纵贵妃娘娘除掉皇后,就未可知了。
宋长瑛一一替他们脉诊、看舌。
走到主殿里时,便见到皇后娘娘。
屋子尚大,摆设装点也算得上体面,看样子贵妃没有太撕破脸,但原先这处到底是冷宫,门窗朝阴,屋里昏暗暗的,难得见光。
皇后娘娘病恹恹靠在榻上,神色晦暗,见着她行礼,也无甚反应。
皇后性子冷清,尤其在病中,恐怕提不起精神同自己周礼。宋长瑛也不等她便起身,取出医箱内软枕。
“皇后娘娘,臣替您脉诊。”
皇后倒是应了,并不为难使性子,只是抽不出什么力气来和自己说话,还在身边还有个伺候的宫女。
“娘娘是几日前出现的症状?”
“应该是一日前夜里,娘娘突然开始的。”
从裴府病人来看,这瘟疫染上约莫三四日左右发病,也就是说,皇后娘娘染病有可能是裴府病人放出去的第三日……怎么会如此之快。
她紧紧蹙眉,有些想不通。
按理说,裴端抓的最多不过是些商贾之家,这些商贾最多是同朝中大臣,再传到后宫,不应当如此快才是。其余宫人都是昨日夜里发病,皇后病症似乎来的蹊跷。
宋长瑛又询问了她宫女这饮食腹泻情状,心里已有大半把握,皇后有人照顾着,病症并不严重,若是按照在裴府研究出来的方子好好服用照顾,应该不会出事。
可她又觉得,皇后娘娘态度冷淡,似乎对自己性命,并不很关心。
若是人生死志,药石无用。
她不敢肆意揣测,只吩咐宫女过来。
“娘娘最近不便多食,但下泻呕吐后,你记得用糖盐兑水给娘娘服下。”
她正要走,皇后突然叫停了她:“替本宫看看王德兴。”
……王德兴!那正是她去抄家宋府的宦官之一!
那宫人看她一眼,平淡道:“姑姑往这边走。”
主屋一边还有个耳房,冰冷石砖上泛着湿气,爬过几只猖獗的老鼠。而稻草堆里却窝着个人,看衣着打扮,像是个宦官。
宫女解她疑惑:“王德兴原是中宫总管太监,娘娘看重他,你要好生医治。”
地上都是秽物,空气也是恶臭难闻,那人显然是高烧昏睡过去了。
“治倒是可以一试,可不能叫他继续待在这不通风的耳房里。”
宋长瑛看向这宫女。
“你的意思?”
犹豫一会,她还是摇头:“姑姑先放着吧,娘娘吩咐了要他伺候,旁的屋子是不能去的。”
宋长瑛心中直觉古怪,已经烧成这样人事不知了,还能伺候什么呢。
不过宦官也总归是皇后的奴才,她没资格管着别人如何处置,只能先点头,往后再来想法子。
她有话要问对方,自然不能让他烧得一命呜呼了。
将这些人查看完,已经傍晚,宋长瑛写了方子,分着病情急重叮嘱人拿药,纵使心中万分疲倦,仍然是打了水烧沸洗浴。
太子令她在卓沂堂住下,原先这里便是司药局的,只是荒废了,没有打理,更没有热水饮食供应。她还是领的冷宫膳食,勉强入口。
草率用完饭,宋长瑛不由思量起事情来。
她今日一番查看,仅有一个王德兴是她要找的人,况且对方是否活得下来也未可知,其余皆是不在,她为女官又不能随意在后宫寻人,诸事麻烦。
这样算来,竟觉得同太子交易有些亏本。
若是裴端愿意帮她,自然不用如此大费周章。
可对方不愿,为何不愿她进宫?仅是忧心自己身染瘟疫吗?
神思恍惚间,居然感到颈窝微湿,好似裴端眼泪落下时那般,烫得她心头一晃——原来仅是下雨。
自己不告而别,想来对方定然是要担心的,即便昨晚生了龃龉,总还是要说几句。
念此,她回屋寻出笔墨。
——她只想告诉他,自己并不在意他身上残缺,愿意做他对食一话,并非是要以此要挟他帮忙……她是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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