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堂里。
盛元澈一身阴戾的坐在矮桌旁,一手拿着孟婳隐的皮影儿,一手紧紧的摁在膝盖上。
微垂着的眼帘下,那双黑邃如深的眸子里,暗冽的锋芒烁烁,仿佛连他周身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
问月冲了进来,急切的问:“王爷,您这一夜都去哪里了,姑娘也不见了,奴婢急的不行,但又不敢大张旗鼓的找,奴婢……”
“她一直没有回来?”盛元澈忽而问道。
他低沉的语气凌厉如霜。
问月不由得顿了一下,偷偷的看着他阴戾的侧脸,小心翼翼的摇了摇头:“姑娘……姑娘没有回来。”
盛元澈倏然一紧眼芒,手指间的力度也跟着压紧了几分,绷的指骨泛白。
早上,他独自一人在雀影司醒来,床侧的褥子都是凉的。
她,居然不告而别。
问月是眼看着他气息愈发的凝重,本就阴沉的脸色也是愈发难看了,想着姑娘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知去向,连忙赶紧解释说:
“王爷,姑娘许是……许是办事去了,姑娘会回来的。”
盛元澈没言声,而是站起身来,将手里的皮影人朝着桌子上一放,继而扭头就走。
问月焦急的抿了抿嘴角,只好转身跟上盛元澈的脚步:
“王爷,要不奴婢还是出去找找吧,姑娘她现在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奴婢……”
“不必了。”
盛元澈一声冷冷的打断了她的话,看似好像并不以为然,可眼底的锋芒却不动声色间更加的暗冽了:
“去准备,随时出发。”
“啊?现在就去?可是姑娘没回……”
不等问月把话说完,盛元澈忽而一个侧目看了过来,那眼神尖锐的,把问月吓的赶紧闭上了嘴。
王爷,很生气!
不过姑娘也是,怎么突然就走了呢,而且也不说一声,平日也就罢了,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王爷当然会生气了。
可是,姑娘不是那种临阵脱逃的人,更何况,姑娘那么恨盛淳安和莫云沁,如果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姑娘不会这样不告而别。
难道……
问月一惊,难道昨晚的事,被姑娘发现了?
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问月懊恼的不行,紧跟着“噗通”一声跪在了盛元澈的身后:
“王爷,是奴婢没用,您惩罚奴婢吧,全都是奴婢的错!”
盛元澈皱了皱眉头,缓缓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问月咬了咬嘴角,懊悔的说:
“奴婢明知常罄郡主这次来肯定没安好心,却还留下王爷一个人在书房,让常罄郡主钻了空子,对王爷做出那种事。姑娘离开,或许就是因为……
王爷,您要怪就怪奴婢吧,千万别怪姑娘,都是奴婢一时大意,奴婢甘愿领罚,您就是罚奴婢在后院砍一辈子的柴,奴婢都心甘情愿!”
看着问月那一副悲天跄地的表情,盛元澈皱紧的眉头不由得颤动了几下。
“你……”盛元澈话没说完,犹豫了一下,只得叹了一声,一拂袖子,“罢了,此事以后不许再提。”
“是!”问月立刻应声。
她当然不会说了,这等奇耻大辱可是关乎王爷的颜面,她肯定死咬牙关,就是被绑上刑天门,她也不会透露半个字来!
半个时辰后。
宸王府门外的马车上,盛元澈缓缓掀开轿帘看向街道两旁,只有零星的几个行人。
问月走了上来:“王爷,常罄郡主好像已经先行一步了,不与咱们同行也好,省的王爷见了她心里不舒服。”
盛元澈面无波澜。
见他一直盯着远处,问月不禁循着他的目光看向街角,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不知王爷到底在看什么。
侍卫将马车重新检查了一遍,连忙小跑过来:“王爷,一切准备妥当。”
问月摆了下手,示意他退下,而后小心翼翼的靠近车窗,低声道:
“王爷,按计划奴婢是要送姑娘和大小姐一起去莫家的,可现在姑娘不知下落,要不奴婢还是留下来等着姑娘吧。”
盛元澈眯了眯眼睛,眼渊深处倏然掠过一束暗芒:“不必。”
“可是万一姑娘……”
问月话没说完,就被盛元澈倏然一冽的眸光吓的一顿,只得焦虑又费解的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
“姑娘这是到底去哪里了。”
她也就是随口一说吧,随之盛元澈竟直接放下帘子,冷冷的哼了一句:“随她去哪里,本王管不着。”
他这话,怎么听都有几分负气的意思。
问月不禁幽幽一声叹息,小心翼翼的问:“王爷,现在计划有变,麒麟庄那边……”
“本王心里有数。”
“是。”
问月只好示意车夫赶紧启程。
姑娘这是真把王爷给气着了。
可是跟上车子,她还是忍不住朝着身后,抚苍阁的方向看了一眼。
姑娘那么聪明睿智,她很清楚一旦盛淳安和莫云沁成婚之后这里利害关系,孰轻孰重,姑娘肯定拎的清。
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姑娘绝对不会不管不问就这么一走了之的,姑娘一定会顾全大局,肯定会回来的!
到时候,等一切尘埃落定,她就是绑也得把姑娘给留下来!
此时,大门的角落里,文秀居然躲在那里,一直盯着盛元澈的车走远了,这才匆匆的往回跑。
抚苍阁外的花坛后,常罄也根本没有离开宸王府。
看到文秀,她连忙从花坛后面站了起来,迫不及待的问:“宸王哥哥和问月都走了?”
文秀点头:“都走了,奴婢亲眼瞧见的。”
常罄拍了拍衣袖上不慎带上的尘土,冷笑了一声:“很好,走,本郡主今日一定要抓到她,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赶紧追上她的脚步,文秀不解的问,“郡主莫非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常罄大步迈进院门,头也不回的哼声说:
“宸王哥哥身边就那几个人,而自从那贱人来了之后,宸王哥哥对本郡主就疏远了。她怕是阴魂不散,一直躲在宸王哥哥这里。难怪安王和莫家的人翻遍了整个盛京都找不到她!”
文秀恍然:“郡主是说……孟婳隐?”
已经走到书房门前的常罄,一把将门用力推开,恶狠狠的一咬牙:“不是她,还能是谁。找,本郡主倒要看看,她能藏到哪里去!”
“是!”
文秀应声的当即,立刻开始搜索起来,翻箱倒柜,连床底下都找了。
可就这么大点地方,别说是藏个人了,就是小猫小狗也不可能藏得住。
“郡主,孟婳隐会不会已经跟上王爷的车偷偷的走了?”
“不可能,她现在哪里都去不了,而且因为她的缘故,进出安王府的马车都得仔细检查,她混不进去的,所以,她肯定还在这里。”
常罄很笃定。
而且,她还知道,宸王哥哥和问月在书房几度消失,说明这书房里肯定有暗门一类的东西,这样也就说得通,孟婳隐为何可以隐藏在宸王府中数日不被人发现。
仔细翻找着书桌,然后是墙根,柜门,甚至连后窗她都看了。
后窗对着花坛,再远处就是她住的偏院。
该死,那个地方到底在哪里呢。
“郡主,郡主!”文秀忽然喊了起来,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常罄赶紧走过去,文秀正指着地上的几滴不甚明显的烛泪。
烛泪蔓延的尽头,就是靠着墙的书架。
常罄立刻喜上眉梢:“本郡主没白疼你,赶紧找找,架子后面肯定有东西。”
“是!”
文秀被夸了,那叫个兴奋,赶紧扒拉架子上面的书册瓶罐,能翻的都翻了,直到她发现了那个白玉瓶子。
“郡主,奴婢找到了郡主!”文秀激动的不行。
随着她手中的瓶子一转, 看似牢固的架子居然缓缓的打开了。
架子后面,是一道暗门。
常罄当即一瞪眼睛,气势汹汹的一咬牙,抬脚就冲了进去。
这个院子,她从未见过,可现在想来,她很多事都明白了。
难怪前阵子宸王府整修,可她也没瞧见王府里哪儿修整过,原来,是在这里单独开了个院子,好金屋藏娇。
越想越恼怒,常罄咬着牙根,径直朝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大步走去。
“嘭”的一脚踹开房门。
不大的房间里,她只是瞧见墙根摆着稻草和被褥,矮桌上还有一套茶具,一个皮影人儿,唯独不见孟婳隐。
左右张望了一眼,常罄恼火的不行,一把抓起皮影儿,紧跟着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她居然跑了!
文秀好奇的打量着房间,总觉得这个房子里 阴森森的,好像不知从哪里在往外面冒寒气。
循着那冷气的方向走过去,她在墙角居然看到了一个地门。
“郡主,这里有门。”
常罄皱眉,走过去打开一看,这居然还是一个暗室中的地窖。
她忽然觉得事情似乎有点诡异了,如果宸王哥哥只是想要做一间暗室出来藏人,怎么又挖了个地窖出来?
“下去看看。”常罄推了文秀一下。
文秀有些害怕,看着下面黑漆漆的,而且不停向上灌冷风。
可回头看向常罄阴沉的脸色,她即使吓的手都抖了,也只能应声,取了桌子上的烛灯点了,小心翼翼的走了下去。
越往深处去,那冷气便越是刺骨,好像掉进了一个冰窖里一样。
常罄也忍不住揉了揉肩膀,喝声道:“快点走,你是想把本郡主冻死吗?”
文秀赶紧摇了摇头,加快了脚步。
常罄不禁有些有些犹豫,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太奇怪了。
而就在她踟蹰的时候,文秀突然尖叫了一声,一脸惊恐的跑了回来,吓的脸都白了。
“郡主,有……有死人!”
“什么死人?你胡说什么,信不信本郡主撕了你的嘴。”
“奴婢没有胡说,真的有个死人,就在棺材里,而且那棺材还是用冰做的,这下面就是一个冰窖!”
常罄被这话吓的一个激灵,她有些害怕了,可转念一想,孟婳隐在这里住了好几日,她都不怕跟一个死人住在一起,自己有什么可怕的。
用力一咬牙根,常罄冷哼一声,一把接过文秀手里的烛灯:
“死人有什么可怕的,走,瞧瞧去,宸王哥哥平白无故的藏着一个死人做什么。”
文秀还是害怕,但不得不跟上常罄的脚步朝着棺材的方向走去。
隔着冰棺,她扭着头不敢看,常罄倒是大着胆子朝里头望了望,本以为就看到一个多可怕的脸,却没想到,她下一秒看到的脸,竟比真的让她看到了可怕的东西还要吓人。
“莫云沁?”
常罄惊声喊了出来。
盛京城里谁不知道莫云沁失踪数月了无音讯,为此,莫家请了高人去府中作法想要寻找莫云沁的踪迹却不得,就连修缘道长都闭口不谈,为此莫云晚更是挺着个肚子将跟安王的婚事一拖再拖。
其实大家都知道,一个人失踪到这个时候音讯全无,怕是凶多吉少了,可没人敢说出这个真相。一来,是怕得罪了莫家,二来,便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谁也不敢妄言。
可她却在这里看到莫云沁的尸体。
文秀也被眼前这一幕给吓到了,盯着冰棺里的人,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直到常罄咬牙道:“难道是宸王哥哥杀了莫云沁?”
文秀一听这话,当即一个哆嗦:“郡主可别瞎说,王爷……王爷怎么可能会杀莫家的二小姐呢。”
常罄皱眉:“可莫云沁的尸体就在这里,若不是宸王哥哥动的手,宸王哥哥为何不把莫云沁的尸体还给莫家呢?”
“这……”文秀摇头,“奴婢想不通,或许……或许……”
“或许本郡主就是猜对了。”常罄眯了眯眼睛,“但宸王哥哥不可能无缘无故对莫云沁出手,说不定,是安王的人想要联手莫家对宸王哥哥不利,宸王哥哥不得不出手,误杀了莫云沁,宸王哥哥这才把莫云沁的尸身藏在这里。”
想到这儿,常罄立刻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抓住文秀的手,连忙向后退去。
“快走。”常罄沉色,“莫云沁死在宸王府的事绝对不能传出去,不然宸王哥哥就倒大霉了,你记住,你什么都没看到,也没有来过这里,知道吗?”
文秀赶紧点头。
两个人慌里慌张的出了地窖,重新把地门盖好。
看着窗外的日光,文秀这才长松一口气:“郡主,那咱们不找孟婳隐了?”
常罄恶狠狠的咬了一下嘴角:“算她运气好,但她躲得了 一时躲不了一世,她肯定会回来的,到时候,本郡主再想办法治她!”
说完,她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走过矮桌的时候,她阴恻恻的看了一眼地上的皮影人儿,故意一脚踩了上去,狠狠的拧了几脚,直到皮影儿变了形这才算解气,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