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珺看着舒尝微给他斟了第三杯茶而舒尝微自己已经沉默地喝下了四杯茶,他正在给自己斟第五杯。那张不戴面具的脸上伤痕虬结,这些伤痕让人多看一眼都能生出不忍。
“你说你,出来就出来了呗,怎么还把自己的脸弄到这个地步?”阿珺在沉默了两杯茶时间之后,才终于拿着第三杯茶一边喝一边问。
“要脸不要命,我自然选命。”舒尝微抬眼看了阿珺一眼,拿着杯子慢慢喝着茶。
“脸还能和命有关?”阿珺看了一眼单手端着茶杯动作十分优雅的样子,心中暗叹这有些人呀,就是骨子里透出的修养,别人没法儿比呀。
“当然,我现在顶着的这个身份的原主,可是已经葬身火场了。所以,这不留点什么痕迹,那场火圆不过去。”舒尝微说道,“而且,有这么张脸,行事乖张些、异常些也可以说得过去,有时候也更容易接触一些不好接触的人,毕竟有所缺陷让人防备心不会那么高。”
阿珺笑了笑,道:“你倒真是舍得。”
“没什么舍不得的,反正对比起来,现在这个身体除了痛觉迟钝之外,比我原装的那具要让我自由一点。”舒尝微让茶水在嘴里转了两圈,这才咽下,慢慢地说道。
“你有什么计划?你说的目标很大,很合我的胃口,但是,我不觉得容易。”阿珺也知道舒尝微的感受是真实的,他并不想牵动老板的自我感官,于是直接切进了正题。
“那是你不知道一些事情。你先看看这份资料。”说着,舒尝微把一份关于子母芯片的报告在桌面上凌空打开让阿珺直接阅读,自己默默地等待。
阿珺的阅读能力也不是泛泛,一目十行,可是越读越慢,越读越惊心,频频抬眼看向垂着眼睛喝茶似乎沉浸到自己的世界中的舒尝微。最后看得他目瞪口呆,过了许久才收拾好自己的表情,但仍旧有些不可思议地结巴:“这……这……这是真的吗?”
“你该知道我入侵过玫瑰帝国的一些文件库和私人光脑,这些是绝对可靠的一手资料和分析。而且,这个芯片,我在华夏时就遇到过了,我还曾参与过其中一个子芯片的解剖和材质分析。所以这个应该是真的,另外,这之前我在和伊苏去参加帕若特拍卖会的时候遭到了罗文利先生带来的精神师的甄别,我一直在想是什么原因让罗文利先生对我这样一个‘小角色’采取了严格的甄别,然后我仔细分析了在拍卖之前伊苏与我的对话,我有理由猜测,罗文利先生的甄别是为了维多利亚·艾瑞斯大公。他们似乎也发现了这个芯片的一些不妥,所以需要未雨绸缪准备一个可以信任的高级程序员。”舒尝微分析着。
“真是自掘坟墓,什么都敢往大脑里装呀。”阿珺越来越觉得自家老板实在是太强大了,不只是程序员方面,还有事件联系和人心推理。
“所以,你想怎么处理?”阿珺问,“要不把这个像你之前曝光苏特希大帝那样直接挂到玫瑰的公共论坛上?”
“那种事一次就够了,这次还想那么做不新鲜,而且,芯片移植的秘密只是一个私人行为。不能代表什么。我有一个计划,或许可以让布鲁诺皇帝亲自把艾瑞斯大公的爵位取缔掉。”舒尝微说道,“就算不行,也可以让艾瑞斯大公元气大伤。”
“有几成把握?”阿珺问。
“取缔的话六成,元气大伤八成五。”舒尝微略微一顿说道。
“你真敢说呢。说出来让我听听,评断一下,你究竟是痴人说梦,还是胸有成竹?”阿珺愣了许久,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你要知道,在你之前,有无数玫瑰政客都想把艾瑞斯公爵府搞垮,取而代之。却无一成功。”
“他们无一成功,不代表我也会失败。”舒尝微是自信的,他毕竟师从苏孟德。
阿珺看他又喝了一口茶,不由想要听一听他为何有这样的自信,所以也不打断他。
“理由嘛,你也说了,在我之前,‘有无数玫瑰政客都想把艾瑞斯公爵府搞垮,取而代之’。这事实上才是玫瑰人永远无法自己推翻艾瑞斯公爵府的原因。因为想要取而代之,这就说明他们想要的是继承,继承公爵府的势力和背景,这就无法真正破坏大公府的体系,因为他们不舍得完全破坏。”舒尝微放下手里又空了的杯子,眼神透着冷寂,“而我不同,我不需要在玫瑰帝国继承什么政治财富,这使得我不需要顾及破坏之后大公府的势力是否保持完整,不是吗?”
“这说的倒是个理儿,那么你想怎么干?”虽说阿珺的爸爸反对他接触玫瑰,甚至不希望儿子接受黎塞留,成为荣耀的一员,只希望儿子一生平安顺遂,但该教育的也没少教,阿珺的政治眼光自然不差,他非常清楚自家这个年轻的老板方才那番话有多么正确、多么精准。
“这个,是我这次去井木犴第19号主星时从下榻酒店的一个机器人的芯片中复原截取下来的,关于罗文利和伊苏的谈话。”舒尝微把一个视频发给了阿珺。
阿珺立即打开,用二倍速看了一遍。
“这是什么昏招?!”阿珺看完立即骂出了口。
“盛极而衰罢了。老大公当年扶了苏特希上位,所以苏特希给予艾瑞斯大公府大量政治权利,可是,随着维多利亚·艾瑞斯的继承,苏特希已经收回了一些权力,然而当时刚刚上位艾瑞斯大公一脉没有任何反抗行为,反而为了讨好苏特希,把黎塞留的叛离大肆宣传,以此来转移玫瑰星域内的主流注意力。”舒尝微淡淡地说道,他上一世看到这些资料时就觉得有些好笑,觉得本末倒置,如果苏特希真的是一个玫瑰雄主,那么他自己就足以强势平息国内舆论,又哪里需要削弱艾瑞斯大公府的权柄,并且授意当年尚还年轻的维多利亚·艾瑞斯以黎塞留出走并被华夏“软禁”为由将国内矛盾转向外部?现在他看得更是透彻,当年维多利亚艾瑞斯继承大公府时经验不足,没有对苏特希的收权发出抗议的声音,反而想以帮助苏特希将国内矛盾转向外部来获得苏特希的信任从而重新获得权柄,这一点就已经错了。
试问,哪一个能力不足的独立裁制者会信任一个年纪本就比自己小的权臣?让她重新获得好不容易被自己削去的世袭权柄?年长者本就有慢慢迈向死亡的恐惧,这种恐惧与生俱来、挥之不去,所以,看到自己年轻的权臣甚至比自己能干时,他会怎样呢?他让维多利亚·艾瑞斯去得罪一个以团结著称的星域,让她永远陷于无尽的麻烦和针对华夏的计划中,让她慢慢疯狂于此。
即使换了一位皇帝,艾瑞斯大公府也仍旧处于疯狂的惯性中,居然仍旧想把新帝拉到他们的老路上。
“这个罗文利,他难道也疯了吗?”阿珺生气地闭上了眼睛。
“阿珺大哥,你要知道能和一个疯狂的人成为同盟,并且长期一起共事,这些人本来就是疯子。”舒尝微又斟了一杯茶。
“还有这个伊苏,她也疯了吗?居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绑架玫瑰王后的任务,我原以为她是郭校长的徒弟,应该不至于这么愚蠢,看来,同是郭校长的弟子,个人资质也很重要。”阿珺说道,他丝毫不掩饰自己对陈思宁的认可。
“我就权当赞美了。”舒尝微轻轻地说道。
“那么,你现在是不是想做点手脚,把被劫持的王后救下来?”阿珺和陈思宁配合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是,然后用王后引出布鲁诺皇帝。我觉得,应当让你和皇帝聊一聊。给他好好补点课。”舒尝微说道。
“要给皇帝聊一聊也应该是你,我的这点脑子不够用。”阿珺清楚自己的斤两,论权谋眼前这位师从于苏先生的才是高手。
“不说这个了,我现在得应付伊苏基地任务,她把和帕若特星域的沟通任务给我了。所以,我之所以通过别的线向老师要人,就是需要人帮我做几件事。影月虽然也可以,但是他毕竟是我在伊苏那里报备过的情人,出去抛头露面的话,伊苏怕是会有意见,带着我任务的风险系数也会加大。”舒尝微给阿珺解释。
“只要你真的有办法把艾瑞斯公爵府搞垮,我认你为主,为你效忠也是可以的。”黎塞留和艾瑞斯也算是世仇,虽然阿珺从年少时就已经生活在华夏,早已和华夏分不开了。但是他是对自己爸爸的那种无法回归故土的悔恨和对那个已经死在权力更迭的硝烟中的男人的愧疚和思念最为感同身受的。他心疼自己的爸爸,尽管爸爸一直希望自己能够忠于一个能够护得住自己的人,但是,他早已悄悄立志,如果有人能够帮他把艾瑞斯公爵府搞垮,他的忠诚就属于那个人。可是,和艾瑞斯公爵府实在太过庞大,在黎塞留离开之后更是在玫瑰帝国的利益群体中盘根错节,没有人能够那么轻易地将艾瑞斯公爵府连根拔起。
“我的确需要你的忠诚,但是,我现在并不能保证什么。如果需要达成你想要的结果,这用华夏的古语来说: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我尽可能让我们共同的努力无限接近那个目标。至于最后的结果也只能看艾瑞斯公爵府是否气数已尽。”舒尝微并不能承诺什么,即便他已有成算。
“好。”听了这个人的话,已经和陈思宁合作过几年的阿珺非常清楚他谦逊的为人,自然明白这已经是有很大的成算了。
在这一刻,阿珺明白自己与他早已不是交易与雇佣的关系了,而是更为紧密的同盟,亦是一种追随与被追随的关系。即使他们没有达成共同的目标,他也不会再选择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