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黑云儿回山

弟子如此拥护,凌砄却未完全认可,摇头道:

“我少清山教授之法与一般门派迥异,正似小舟相较于巨舸。各大门派之中,弟子众多而师长精力有限,教导弟子难免程式固定,手段千篇一律,而忽略各人优长之处。若非精英弟子或毅力非凡脱颖而出,确实难以发挥所长。

“我少清山人少物丰,体量小而灵活,你我师徒情分更是不同,此实为一特例。加之为师自己出身宗门,于其培育弟子之法甚为了解,略略有些思变心得,故有些许变通,却不敢自诩就已超越千万年来宗门教授之法。

“我这般另辟蹊径或许可一时抄近,长远如何,却到底难料,毕竟无前人经验可鉴成败。尔等须知,宗门底蕴到底不可轻视,门派培育弟子之法,必有其可取之处,方能绵延千年万载。待有机会,你们还是需往宗门去走一走正道法门。”

语毕,场上一片安静,竟无人答话。

凌砄看看几个弟子神情,想想多年来父子一般的情谊,心下一片酸软,他亦知今日此事说得突兀,弟子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正常,不由接下来语气缓了一缓:

“当然,去上清山并非就断了我们师徒情分,只要你们仍视少清山为家,为师就依然视你们如旧。还有……”

再瞅瞅几个弟子抵触的眼神,他无奈又道:“为师方才不是说过,上清山研习堂可做短暂修习,若你们实在不习惯上清山宗门,可在上清山研习之后再回来就是……”

场上弟子齐齐松了一口气。

幼蕖与守玄俩人又扑了过来:“师父啊,你吓死我们了!”

守玄埋头往师父袍子上蹭了一把亮晶晶的不明物质,凌砄无奈在他背上轻抚了两把。

胖小子老八感觉到师父掌心传来的温热,方才的那点委屈一下子全消了:“师父让我去学,我肯定好好学!学完我还回来陪师父!”

场上气氛转而轻松,凌砄感动于诸弟子重情,却有些无奈之叹:自己好容易抓住这次机会来引导弟子,这番心思倒似乎是又白费了。唉,这些傻孩子啊……

祁宁之心底又是感触又是羡慕。

感触的是,少青山诸人确实心胸开阔,并未因少清山的些许优势而不容别人置喙,有道理就听,想法不同亦可好言商榷。

白石真人果然教的好徒弟!

羡慕的是,上清山这样顶级的大宗门往分脉选拔弟子,是令人何等艳羡之事!多少分脉各显神通挤破了头去抢机会,这少清山上,却视之为苦差!

可见,凌砄待弟子,何其亲厚!而少清山上下,又是何等一心!

倒不是说自家师父知非真人待弟子不好,而且说实在话,言是与天下大多数真人真君相比,已经难得的好师父了——教导弟子尽心尽力从不藏私,灵石灵器也舍得给。

只是,这般似骨血交融,让弟子能有那种自心而发的依恋,却难以达到。

这天下的师父对弟子,都是本能的威严,弟子对师父,亦都是本能的恭敬。师徒之分,天生如此,毕竟不是骨血亲呐!又有几个能达到少清山这般?

唉,自己是不是也要对师父亲热一点啊……师父就是习惯端着了,看他在少清山,不是也挺放松?像少清山这般师徒情谊,纵然做不到完全,亦可效仿一二吧!

祁宁之心底自语无数。

浮香居书房的竹简上,又有新篇记下:

“清都一千五百六十二年,腊月二十五。与凌砄师叔对剑,获益良多,远超预期。世人只知白石真人剑法精湛道术博深,焉知其教授弟子之法,更为高妙!吾有幸,得白石真人点拨提携,细微涓滴之处,难以尽说。剑法心境,皆有进益。

“另,少清山师徒浑如骨肉,亲厚之状,生平所见,仅此地而已。见者焉能不有所感触?师父待宁之,何等恩重!宁之待言师,固有敬之,却少亲之。宁之当效少清山弟子,奉师如父,以赤子之诚,以骨血之亲。”

……

“清都一千五百六十二年,腊月二十八。黑云儿回山,少清山不胜欢喜,尤以幼蕖师妹为甚。黑云儿生来即为六级灵兽,神俊无匹,可风云啸叱压虎蛟,亦乖巧灵动如狸奴,与幼蕖师妹极为相得亲近,少清山上下亦不以寻常灵兽待之,如友,如朋。奇之,羡之。”

这一日,一大早,幼蕖照例在金光石上吐纳金光紫气。

运功完毕,一声清啸方自出唇,西边略低的紫霞岭也有啸声传来,那是八哥守玄今儿也来吸纳初阳紫气,与她相应和呢!

幼蕖一笑,正准备再招呼一声,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带着欢欣之意的兽吼,亦似是与她呼应。

黑云儿!

幼蕖心头大喜,往兽吼传来的北方天空望去。

拂晓时的天空未曾全明,犹带几分青蓝之色。一道黑影正似流星破开云团,直投少清山顶而来。

幼蕖双足一蹬,腰间流霜束无风自舞,团团环绕的白练护住她腾身而起,往那道黑影迅疾迎去。

来势亦猛,去速亦快。

就见半空里“嘭”的一声,周遭的云气都被震散了许多,一人一兽以“激烈相撞”的方式在云端重逢。

山下观望的几位师兄均不由缩缩肩,这一下可不轻!

他们都被黑云儿这样热情地远远扑上来过,那一身老骨头哟……几乎都要散架!

看着你被扑得龇牙咧嘴,黑云儿却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黑眼睛瞅着你,那神情,又是不解又是无辜。

真是让人又爱又气!

幼蕖与黑云儿寻常闹惯了,有流霜束自动护身,她自是不怕。一人一豹抱作一团,自半空里滚落而下。

小黑豹许久未见主人,热切地将毛茸茸的脑袋伸向幼蕖脖颈处连嗅带拱,喉咙里“啊呜啊呜”地撒着娇。

幼蕖只觉脖子里、胸腹间均是又热又痒,尤其鼻子里,一个忍不住,连打了两个喷嚏,巧巧儿的被风反向迎面一招,直糊得一脸口水。

“你这家伙……”

她又笑又叫,又不舍得撒手,干脆头一埋,将脸上星星点点的湿沫子尽数蹭在了怀中的毛茸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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