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三条岔路,中路去往峰顶,元穷先生宅院,左路去往祭台,和与元蛇峰相连处的练功林,右路去往藏书阁。
远界闻声回头,见左路来一人,穿着丝绸长衫,腰带上挂着玉佩,手持青铜剑,想来是贵族世子。可其人皮相糙黑,却像个干粗活的。
身长显然不足一丈(一尺约合十七厘米,十尺男儿便是高大威猛之相,故称“丈夫”),发辫分于双耳之后,厚唇上梳着两撇八字胡。
远界拱手问道:“敢问大兄唤吾耶?”
“哼!什么大兄,不认得我吗?叫我大师兄!说话莫要文绉绉的,像个娘们儿。”
那人面貌显老,看着三四十岁状,趾高气昂、不可一世,正是元穷子当届关门弟子之首。
大师兄从练功的林子下来,见远界面生,麻衣草履,短衫短裤,一副平民装束,手脚却白嫩得很,走路抬头挺胸,步态富贵,颇有古怪。
“我问你,你是哪院的学生?怎敢乱闯元神峰?”他抬起剑尖,指着远界问道。
“大师兄,我是新入外门弟子,大濩院的。我来给元穷先生打扫院子。”
“大濩?不是种地喂猪的吗?”那人一听他是外门弟子,又是干农活的,就无可顾忌了,也无需知道他的名字,“先生院子何时轮到你来打扫?敢扯谎,这便剁了你!”
元神峰上,端荼(非茶)送饭、洗衣叠被,哪怕就是扫扫山路石阶,一切工作都是由内门弟子做的,还要排班点名,轮着来。
因为内门弟子晋升关门弟子,获得元穷子的亲自培养,靠的就不再是比试已经学到的文武艺了,而是天资潜力和讨先生喜欢。
天资难造,但讨好老仙师,就要容易多了,谁都想混个脸熟,这种机会,哪能留给外门弟子。
远界忙说:“小辈不敢。确是先生叫我上来服侍他老人家,许我自由出入的。”
大师兄量他也不敢撒谎,可又奇怪,一外门儿童,怎能有此待遇。
“你……家世如何啊?”
“祖上为奴,父辈才赎身得了自由。”
“奴隶之后?”那人更加疑惑了,自言自语道,“到底有甚过人之处?”他围着远界转了一圈,上下打量后说,“我且考考你。”
大师兄考远界,有意出难题,问其礼法、祭制,如君臣主仆之间的讲究、青铜器皿的形制和用法等,却鲜问辞作文赋,因为他不擅长。
对方考的这些学问,远界非但不感兴趣,更缺少直接接触。因为他本是央国人,而这些考题,皆出自《毋礼》。
不过,既然常芍公决定,送子潜入毋国偷生,当然不能一无所知,于是就让人教了几日。
这下果然派上用场。远界过目成诵,对答如流,不逊于朝臣礼官。
大师兄面色不悦,又考算数、冶金三五问。
这属于科学与技术范畴。
远界的数学水平,远超时代,回答之快、延展之广,把那人震得目瞪口呆,听都听不懂,不明觉厉。
但采矿、冶金,其知识库相关领域尚未激活,需要对应的信息输入。
他说:“关于炼铜,小辈未曾学过,恳请大师兄点拨一二。”
那人终于露出了笑容,可以在小孩面前显显能耐了。不料刚讲了几句,就听对方自己接了下去,滔滔不绝,见解深奥,尽是些自己不懂的东西。
远界边“求教”,边自学,正好激活了些许物理、化学知识。
同时心想:“青铜武器太脆弱了,以后有条件,不如自己锻造些钢制兵器。不过,原料、温度、容器,还有电解、锻打、渗碳、低重力等高级设备,都是问题,全都要自己解决吗?还得再想想。”
大师兄的脸上,再次晴转阴,目光中有羞愤之意。
“嗯,学问还可以,看看你武功如何。在我元穷山院,讲究文武双全,光会读死书,连倒元神峰的屎盆子都没资格。”
说罢,那人把手中青铜剑往身后一藏,示意只单手接招,不欺他弱小,便伸手招远界来攻。
远界拱手敬礼,然后亮出攻势,沉腰钩爪,旋即扑上前去,迅猛出招。
大师兄一看,这小童使的,正是上乘锻体武术——趵突五重的钻山式。当年自己可是升入内门五年后,才得先生传授,时年已十八出头。
错愕之间,已接远界一式六招,生生感到对方拳拳有劲,打得有板有眼,好似练了半年有余。
才试了片刻,就觉一只手有点招架不住,再站着不动,只怕这身丝绸衣衫就要被抓破。
可对这七八岁的小小外门弟子,还要出两只手,或挪动脚步,也未免太丢人了。
终于,他悄然加了一分力,一掌挡住远界的又一次冲跃直拳,将其震退。
远界踉跄着,下了几个台阶,后背贴到了路旁的树上。
“大胆!这内门武功,你是怎么偷学到的
?”
远界站直了回道:“大师兄,着实是先生昨日才教我的。”
“昨日?你……”大师兄大惊失色。
又想,这种事,谁敢撒谎?赶出山门都算轻的,剁了手脚四肢、打成脑瘫,都算不得什么。想到此处,他便不知该作何感想了,结舌语塞。
“山神!”他左看右看,大喊道,“山神老儿出来!”
远界不知山神为何物,不免惊诧,又兴趣盎然。
听他喊了半天,忽然脚下震动,山坡上石子滚动,草木摇晃,像是地震,好在程度轻微,片刻即止。
旁边不远,一巨石啵啵焉,裂开缝隙,碎渣迸溅,灰尘腾起,如开了一张大口,吐出浊气。
“啪”一声,巨石裂口末端崩出一块碎片,有人头大小,呈抛物线飞来。
碎石被远界闪身躲过,又砸向大师兄。
那人一脚踢开飞来之石,旋即落脚,若无其事。
就在大师兄抬腿一晃的工夫里,一股磅礴的馊臭之气飘出。
远界无意瞥见,对方长衫之下,兜裆短裤又黄又黑,令人作呕,心想:“这人外面华丽,怎么里面这样不讲究?莫非是种化学暗器?”
“叫啥呀?”那块巨石的裂口一张一合,居然说人话了,只是语气不太喜悦,对那人骂道,“又是你这蠢子!”
远界还道,山神听命于这位大师兄,原来他俩关系并不亲密。
那人闻言羞恼,面露愠色,呵斥道:“山神,休得无礼!什么蠢……当心我叫仙师教训你!”
“啧!”山神发出这么一声,好像对那人极其嫌恶、不耐烦,令人甚是惊奇。
大师兄皱眉道:“你你给我放尊重!是这样,这个外门弟子,说是得先生准许,可上顶峰,不知是真是假。我已考过他文礼和武功,你再问问他山川地理,若是无知稚儿,以后不许他上来。”
“啧!”山神又出这么一声,叹了口气,问道,“元穷山下水,东南去向八百五十里,有座什么山?山下有座什么城?”
远界这就委实不知了,记忆库中没有,今生也未曾了解过那么远的地方,最多只知元穷山以东两百里,就是毋国都城喷阳。那八百五十里之外,家中地图都没画出来。
趁他思考犯难的这会儿,大师兄踱步绕到其背后,立马龇牙咧嘴,狠狠搓了搓脚,缓解疼痛,拉起长衫一看,又红又肿。
稍后,那人见他答不上来,反而喜笑颜开,拍其肩道:“果然不学无术!算了,看你年幼,不和你计较。既然偷着上来了,就好好打扫,以后多读书。”
远界看着大师兄哈哈笑着,一步步下山,腿脚似乎有点跛,心中奇怪:“不是说,答不上来,以后不许我上来吗,怎么又改口了?”
待那人远去,他对旁边裂口的巨石拱手作揖,问:“敢问山神大仙,尊驾还在吗?”
“哟,叫我尊驾呀!在呢在呢,啥事啊?”这回山神回答得很快。
“刚才这位大师兄,叫什么啊?”
“啧!那蠢子,叫祸离,装腔作势的东西!”
“祸离大师兄,也是公侯世子吧?”
“哧——就他,一个十几辈的奴隶崽子。听元穷子说,当年那崽子十岁,快病死了,被主家扔在河边,就把他捡了回来。资质也不咋样,但是干活勤快,也会讨老家伙喜欢,三年后,让他进了内门,贴身服侍了八年,武学长进,还看得过去,老家伙就收了他了。”
“大师兄二十一岁就成为先生的关门弟子,比起外门好多三四十岁的学生们,已经算资质非凡了。那他现在到什么境界了呢?”
“运足内力的话,能进入千钧境吧,肉身凡人的巅峰了。不过修秘术就愚不可及了,元穷子都教了他两三年了,还没开窍呢!你不用羡慕他,他都二十九了,蠢猪一头。”
二十九岁,达到凡人力量巅峰,已强过绝大部分人,可山神还说他是蠢猪。
“敢问大仙,那天赋绝顶的人又是什么样呢?”
“当然是悟性比天还高的真正神童了。成仙靠的是开悟,有些人开悟得早,小小年纪,不经过锻体,就能领会秘法。”
“不用锻体?体魄不够,怎能承受仙法神力?”
“对咯!锻体有锻体的好处,基础牢,楼才建得高嘛!不过,不锻体,也有不锻体的修炼法,适合就好。
“早期时,当然不如锻体强者发挥的威力大。但是到了后期,就都一样了。秘法也能护体强身,修炼到家了,照样金刚不坏。
“所以呀,要是既能快速锻体圆满,又能早早领悟秘法,自然最好不过了。”
远界感慨道:“那这样的人,一定少之又少。”
山神笑了,巨石裂缝快速开合,喷出团团尘埃,“少?我活了五百岁,方圆两千多里的山神、土地、河伯,还有所有人、妖、魔、怪中的高手,差不多都认识,就没见过
一个。”
拜别山神,回到山下,远界立刻开始修炼趵突心法,以形引意,催气血之力,锻炼筋骨皮肉,净化脏腑体魄。
随着运气周转、冥思苦想,自己就能感觉到,有无形之力充盈全身,点滴增长起来。
又审视自己大脑结构的变化、神经元突触的连接,也在快速新建和重组,更多记忆解压成功。
半个月过去了,外功六十九式,已熟记五十,招式变化组合六百多套。
内功心法同修,夜夜勤练。基本功也不懈怠分毫。
如此,饭量倍增。
同屋学生有眼尖者,看出他长高了,拿尺一量,比来时高了半寸(约厘米)。
这日,再找先生习文练武,正在林中舞得上下翻飞、蹬树蹿顶,顿感浑身一热,内力暴涨,像是冲破了一重之限。
先生试他全力击树,只见腰粗的大树,被震得哗哗作响。拳到处,树皮绽开,青汁溢出。
元穷子喜道:“足有二十钧力道,果真上了一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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