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界回到元神峰,征得先生同意,飧食之后,便和十几位内门教师,一同进入藏书阁。
大家把所有医药典籍翻个遍,确也理出几条似是而非的草药方剂,所治之症,至多只是有点像、沾点边而已。
远界每每览之,脑中记忆便自动相应解压,比书中记载的,更加翔实有据。
经他慎重分析,这些方剂中提到的几十种草药,基本都不含真正能抑制白喉杆菌的有效成分。
偶尔有两三种,也能提取出微量抗生素,但还是那个问题,若不能提纯,有效成分浓度不够,或附带产物的毒性过强,便无法使用。
时至夜深,众人才从藏书阁出来,一无所获,铩羽而归。
元穷子见远界情绪低落,拍拍他的肩头,安慰道:“尽力而为,成败不论,足矣!”
远界懂得道理,只是心中难以释怀,依然失落。
两日后,各院弟子将新制的发霉食物,悉数送到天草院。
远界便按部就班,教大家制作青霉菌培养液,榨取植物油,研磨碳粉,烧制简易的蒸馏陶器。
同学们分头去准备,觉得异常新鲜,好奇心与干劲都是十足,但远界自己心中,却一点底也没有。
就在培养青霉菌、准备各种材料的几日之间,以赤奋若院、困敦院为主,各院接触过有莘靠北和彤城博两人的师生们,陆陆续续倒下了十几个。
瘟疫正在扩散,且有加速之趋势。
衫辛也是其中之一,远界心急如焚。
巴苁每日长时间陪在他身边,帮他打下手,一起忙前忙后,并给予安慰、鼓励,怕他累倒,那衫辛等众同学,便更无指望了。
大家起先的新鲜感、好奇心、成就感,一时间,全都转变成了一种情绪——恐惧。
又过两日,经过全院上下的共同努力,终于得到了第一瓶青霉素口服液。
远界拿着那小小陶瓶,却始终不敢给任何一个同学喝。
他看得出病人的渴望,也看得出这瓶药液中,杂质何其之多。
其中含有多少展青霉素,完全不可知,就连做皮试的针头,也无法加工制造出来。
若是贸然喝下去,其结果,或许比什么都不做,靠人体免疫力硬扛,更加可怕。
“三师兄……”
“三师兄,你怎么了?”
“三师兄,这药不对吗?”
……
在一声声殷切的询问声中,远界不发一言,离开了天草院。
巴苁连忙跟上,也被他摇头制止了。他想静静。
独自坐在元崇院前院的悬崖边,从黄昏到月至中天。
“月亮姐姐,我该怎么办?我知道,我做的,本来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东西,失败了,也没关系。但是,我不甘心这样失败,我不想看那么多人死。尤其是,那些被我点燃了希望的师弟师妹们。我还能做什么呢?”
远界默默落泪。半年前,当听见先生说他全族灭门之时,都不如此刻这般难过。
这时,那只跟随他一起迁居到此的火鸡,无精打采地走了过来,“咯咯”的叫声听起来也很低落,像是得了病。
远界听它的声音一阵强,一阵弱,有几分像人的咳嗽,困惑地问:“小鸡,不会连你也感染了吧?这种病菌还能感染鸡?真是匪夷……”
他抚摸鸡头,话没说完,只见那鸡突然一阵猛咳,喷出一团橙红色的火焰,不巧燎到了他的手。高温灼烧的剧痛,瞬间传入脑中。
他手臂一缩,全身内力跟着应激似的运转起来,本能地想要保护自己的皮肤。
与此同时,日月武仙真气诀自发调动,凭借着这些日子刚刚修炼出一丝微弱真气,抵抗外火的侵入,不知不觉之间,仿佛在修复受损的表皮及真皮组织。
一切发生得太快,尚不及一眨眼的工夫。
远界惊讶地看见,自己被火烧伤的部位,水泡和红肿都在迅速消退,皮肤表层竟逐渐结出一层白霜,感觉就像敷冰袋似的,清凉舒爽。
没过多久,疼痛全无,手背、手臂依旧,白霜也渐渐升华消失。刚才的惊险与痛苦,仿佛都是幻觉。
再看那火鸡,呆呆立着不动,像块木雕,像是被自己的过失吓傻了,愧疚而惊骇,竟抑制住了咳嗽。
“我没事了,小鸡。”被害人反倒安慰、开导起犯鸡来,“我去找先生问问,刚才是怎么回事,你回鸡窝睡觉吧!”
他想到那瓶青霉素口服液,寻思是否要拿这只鸡做首个临床被试,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放弃了念头,直奔峰顶而去。
晚间来打扰先生,还是头一遭。门外已无弟子值守,远界直接敲门,急匆匆连喊:“先生,先生!”
元穷子听见是他,连忙起来穿衣,光着脚就跑出来开门。
“怎么了远界?何人又要杀你,连巨元那个老家伙都打不过他
吗?”先生紧张地问,同时左看右看,见周围无人,忙拉他进门。
“先生你看!”远界伸出左臂。
元穷子定睛一瞧,便放下心来,又有点不高兴地说:“不就是衣服破了嘛!微不足道!你没有衣服穿了吗?为这点小事,扰为师清梦。”说完,罚他一个凿栗,敲在头上。
敲完又问:“饿不饿?我听说你这几天,忙得饭也不好好吃。你才八岁,像个大人似的。”
远界揉了揉额头,说道:“不是的,先生,你仔细看。袖子都烧掉一大片了,我的手一点事也没有,刚才还结霜了。不信你在看!”
说完,他努力回忆方才被火烧之后的感觉,运转内力,在脑、胸、腹、四肢、四掌之间,有节律地流动,心中默念日月武仙真气诀,以内力联通外界灵气,物我一体,试图复现结霜之效。
过了半晌,元穷子只见他憋得满脸通红,捏紧拳头,手臂颤抖,却看不出别的变化,不明所以,刚要发问,就听见“噗”一声响,自其身后而出。
二人相视无语。
片刻之后,先生伸手在面前扇了扇风,刚要说话,便听见他抢先说道:“不是这个。刚才明明很快的,刹那之间就……我再试试。”
远界再试,依旧憋得脸通红。
稍后,自觉有感,忙说:“来了!来了来了,注意看!”
这次再看,果真结霜,雪白一层,待他真气耗尽,散去了功,便立即升华消失了。
“先生,这是什么现象?是我哪里练得不对吗?”远界声音焦急。
元穷子只觉不可思议,表情犹如在藏书阁那天,见到他外放真气,隔空戳掉书卷那时一模一样。
“远界,你领悟了秘术,有了法力了!”
翌日清晨,太阳照常升起,但元崇院的公鸡并未打鸣。
它病了,缺席了今天的天下鸡鸣大会。
远界睡了个好觉,尽管这几日忧心忡忡,始终想不出解决办法,但领悟出自己的秘术、有了法力,毕竟是个好消息,缓解了许多焦虑,使他一觉睡到天亮。
可刚起身,一想到院里的火鸡,想到众同学和天下的白喉病人,再想到那瓶充满杂质的青霉素口服液,心里便又不是滋味了。
就在某个刹那间,脑中猛然掠过一个名词,使他精神大振。
昨晚在藏书阁翻越医书药典,有些看似无用、实则关键的信息,被匆匆忽略。
而一觉醒来,清醒的头脑,还是将其筛选、检索了出来,赫然明朗。
“我有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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