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初贺沉默了一刹那,“不,你和他一样聪明。”
白皎其实没有太听懂白初贺没头没脑的这一段话,但他大致能够猜到白初贺说的那个小孩子是谁。
天边的月亮轮廓已经清晰了许多,但太阳留下来的余光并没有完全散尽,光线清淡又温柔,将一切蒙上一层滤镜般的沉静蓝色。
蓝调时刻,白皎在季茹的讲座上听到过,她说这是她心中一天最美的时刻,只出现两次,一次在破晓之前,一次在落日之后。
那种寂静却柔和的蓝笼罩着一切,所有的秘密似乎都在这个瞬间变得可以轻易诉诸于口。
只是分不清秘密被揭晓后迎来的究竟是日出,还是黑夜。
数不清的话堆积在心里,白皎张口说出的话却是毫不相干的一句。
“初贺哥,我觉得小人鱼好可怜啊。”
“嗯?”白初贺看见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不断向前延伸,就像白皎藏匿其后的那个“礁石”的影子。
“只有她才清楚这一切。”白皎慢慢地说,“这么多人都在,可只有她才知道所有的真相,只有她记得所有人。王子忘记了她,邻国公主也不会知道不远处还有一个偷偷张望的小人鱼。”
白皎觉得自己笨嘴拙舌,说不出自己想说的东西。
“就是...她像被大海抹掉了痕迹,没人知道她曾经也在夜晚的那个沙滩上,王子的记忆里甚至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如果没人记得她的话,是不是就等于她从来都没存在过呢?”
“...我不知道。”
白初贺思考良久,却只能得出这四个字。
“她背负了一切。”白皎难过地说,“她和王子一起经历过狂风暴雨,可是王子却从来都不记得,那她算什么呢?”
直到现在,白皎已经理解小人鱼的感情,仍然不觉得自己和小人鱼有任何相似之处。
他不知道他在这个故事里的究竟是什么样的角色定位。
白皎忽然想起回海市前的那个夜晚,南市火车站前的那个包子铺的阿婆对他提过的那个男孩。
白皎觉得那个固执地守在火车站前的男孩更像小人鱼,他在舞会的边缘沉默地等待着,看着人来人往,一言不发地等候着王子出现。
“皎皎。”白初贺的声音打破他的遐想,“你会不会觉得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王子也很可怜?”
“嗯...”白皎闷闷道,“嗯,他也很可怜,因为他也许永远都不会再记得自己身边曾经有那么一个小人鱼。”
白皎想着阿婆的话里,那个每天只要空闲下来,就搬个小马扎坐在店门口的男孩,“可是我还是更心疼小人鱼。”
“但是我觉得小人鱼也很勇敢。”他忽然又补充了一句。
“为什么?”白初贺问他。
“因为......”白皎慢慢地试图用自己笨拙的语言形容出来,“她可以继续呆在海底,但她还是选择上岸,哪怕忍着踩在刀尖上的痛苦,哪怕代价是不能对王子说起任何一个字眼,却还是选择来到王子身边,沉默地陪伴着他。”
白皎说完,发现白初贺在一旁,也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就像他口中的小人鱼。
似乎过去了很久,白初贺才出声,“嗯,因为他很想念他。”
白皎安静了一会儿,似乎不太想再继续聊这个令人难过的故事。
他踌躇着,风牛马不相及地提起其它,“初贺哥,我之前看你朋友圈,看到你拍了好多天气很好的照片。”
“对。”
“而且一直在拍,坚持了好几年。”白皎笑了起来,“就像是为了把那些天气好的瞬间留存下来,留给谁看一样。”
看吧。白初贺心里无声地想。他说过,白皎不笨,白皎其实真的很聪明。
天空越来越黯淡,因此月亮越来越明亮。
明亮的月光下,白皎突然转过了头来。
“初贺哥。”那双纯粹清澈的双眼在忧郁沉静的蓝色世界里看着白初贺,“你是不是很想他?”
月亮就在头顶挂着,白初贺在浅淡的月光下说不出任何谎言。
白初贺也扭过头来,白皎看到他一贯平静无波的睡凤眼仿佛被月光刺了一下,眯起来一些,卧蚕在下方微微鼓起,显得这双眼睛似乎在一瞬间涌起了无限的情绪,看起来沉默但深情。
“嗯。”白初贺缓慢地凝视着白皎,即便有风吹过,仍旧一眨不眨,“我很想他,特别特别想他,无时不刻地想他能回到我身边。”
明明问出这个问题的是自己,但白皎却在白初贺的凝视中怔忡不已。
因为说这话时的白初贺,双眼里映出的是他的模样。
就好像白初贺思念无比的人就站在这里,这个人就是他。
“即使他没办法再回到我身边,那也没关系。”白初贺的声音微低,但清晰不已,“我会永远陪着他,不会和他再分离。”
微凉的夜色中,白皎怔忡呆缓的脸颊微微发烫。
“...就像我陪着小狗一样吗?”
“就像你陪着小狗一样。”白初贺的双眼里仍旧倒映出白皎的模样。
“好...好吧。”白皎忽然不好意思再说下去,慌忙别过了脸,“我们去找吴叔吧,别让他等太久啦。”
他的脚步快了起来,整个人都不知不觉变得轻快了很多。
两人穿过学校的中庭,远远就能望见停着许多车的大门口。门口那些车外仍然零零散散地站着一些人,大概是其他正在等待孩子出来的家长。
“原来小学部的社团也这么晚结束啊。”白皎不禁乍然,“我小学的时候没参与过,都不知道这些。”
“早点回家也很好。”白初贺知道白皎并没有因为这些遗憾,但还是下意识安慰白皎。
白皎点点头,好奇地望了那头一眼,看见形形色色的车辆和人群中,有一位为了抵御寒风,脑袋裹着厚厚围巾,穿着大衣的女人显得格外焦急,在门口里来回踱步。
难道是小孩还没出来,等急了?
白皎一边好奇的望了一眼,一边和白初贺从刷卡机旁穿梭出去,“小学部参加社团的应该也早就——”
话还没说完,那个反复踱步的女人似乎听到了说话声,忽然停了下来,望向了白皎和白初贺。
白皎一愣,转头往后看了眼,没看到戴圆顶帽的小学生,再转过头来时,那个女人已经匆匆忙忙朝他们小跑了过来。
白皎愣了一下,刚想问白初贺是不是认识的人,女人已经跑到了他们身边,在他还没回过神的时候,急切地伸出手抓住了白皎的右臂。
“小皎!”
白初贺皱起眉来,隔在白皎前面,但这个女人手腕力度大的出奇,死死抓着白皎不肯松手。
白皎被抓疼了,踉跄地退后了两步,白初贺冷着脸伸手抓住女人的小臂,“你是谁?”
“小皎,小皎你听我说!”
不远处的行人看到后交头接耳起来,海珠的保安已经朝这边走来。
推搡之间,女人裹着头和肩膀的围巾落下,一张熟悉的脸露了出来。
白初贺怔了一下,听见白皎同样吃惊的声音响起。
“天...天心姐姐?”
李天心又伸出手来,这次没有再像之前那么着急,只是拉住白皎,颠三倒四地开口。
“小皎,你的狗,小狗,不是我开的后门,你跑出去的事也不是我说的,我真的——我真的什么都没说,你能不能和夫人和先生帮我说说情,我,我——”
李天心脸上露出有些绝望的表情,“能不能不要开除我,我找不到工作了。”
“天心姐姐。”白皎好不容易从他手里挣开,“你怎么在这里?”
“我等了你们好久。”李天心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快哭了,“平时海珠放学的点不让外人靠近,我好不容易今天等到你们,小皎,初贺少爷,我求你们了,能不能帮帮我?”
“李天心。”白初贺看见保安已经拿着对讲机警惕地走近,“先冷静一点,慢慢说,你这样我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你好好说,到底怎么了?”
李天心总算镇定了一些,深呼吸了一口气。
“小皎,我那天下午确实玩忽职守了,但是我出门前有检查过小狗,也好好把后门锁好了,小狗不应该跑出去的,而且我真的没有和其他人说过这些事,不是我说的!”
白初贺皱着眉,“你那天没有和他们说清楚吗?”
李天心白着脸摇摇头,“我不知道事情会变得这么严重,我当时慌了,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是怎么回事,宋姨本来就很严格,我真的被吓到了,而且我男朋友跟我说没事,他会接我到——”
白皎正听到一半,李天心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忽然停了下来,双眼瞪大,一脸惊怒交加地望向白皎和白初贺身后。
白皎还来不及回头,海珠的保安已经来到他们身边,拉住李天心,“我们这儿禁止校外闲散人员进入,你是哪位?”
白皎连忙摆手,“叔叔,她是——”
话声未落,不远处突然又急匆匆跑来一个吊儿郎当的男人,强硬地一把拉过李天心。
“不好意思,这是我女朋友,她有点毛病。”男人一边哈腰点头,一边捂着她的嘴将她拉走。
白皎见状,上前要阻止那个男人带走李天心,忽然肩膀上被一只手轻轻拍了拍。
白皎吓得一抖,转头一看,居然是林澈。
白初贺的声音显得不太客气,“你怎么在这儿?”
林澈抱歉地笑了笑,“我们班在排练,刚刚结束出来就看到你们在这儿,是不是吓到你了,不好意思啊。”
他说完,又转向不远处正在和那个男人挣扎着的李天心,惊讶地扬了扬眉,“小皎,这不是你家之前失职开除的佣人吗,怎么在这里?”林澈的表情严肃了一些,“该不会是来纠缠你的吧,这可不行。”
白皎摇摇头,“不是的,她只是想跟我说点事,林澈哥哥你别...”
“小皎——!”李天心的嘶喊声传来,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他——”
“啪”地一声,拉扯着她的男人兜手抡下一耳光,把李天心直接打得没声儿了。
“疯女人,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男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对上前喝止他的其他安保谄媚地笑。
白皎急了起来,“他怎么能打人呢!”
他刚想走过去,但被林澈拦住。林澈已经打了报警电话,简单说明了几句,又和学校的保安道了个歉,“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白初贺冷冷地开口,“她是老家有事主动离职的,你为什么把她说成是被开除的?”
林澈露出点疑惑的表情,随后才恍然大悟地压低声音开口。
“我父母跟我说了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们家里人没有和你们说?”
白初贺自然知道来龙去脉,但林澈本不应该知道这些事,这件事父母和宋姨甚至都没对白皎说,以宋琉和白远的性格,也不太可能会主动与林澈的父母提起这件事。
但林澈的表现实在太自然了,白皎困惑的声音已经响起。
“被开除?”白皎不解地看向白初贺,茫然不已,“天心姐姐不是主动辞职的吗?”
林澈左右看了他们一眼,惊讶地用一只手遮了下嘴巴,“啊...是不能和小皎说吗?我不知道你们要瞒着小皎,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白皎听见“瞒”这个字,心里越来越糊涂,“瞒我?瞒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