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节

就仿佛他从某个高于地面的地方跳了下来,不断坠落向地面。

有谁的依稀在耳边响起,“...听说跳车了呢......那得多疼啊。”

奇怪的是,这种坠落感并没有让他觉得恐惧,反而让他心里安心不已。

[小狗走了,小狗不会回来了,小狗去更好的地方了呀。]

[你不是希望希望小狗去更好的地方吗?]

过往的一切纷呈无比地扑面而来,有关铁路的所有记忆都在这一瞬间像走马灯一样一幕幕闪过。

年轻一些的宋琉和白远牵着他的手,一家三口站在能摇摇看见铁路的地方。

几节列车如约驶过,他兴奋地挣脱了父母的手,手舞足蹈起来。

宋姨在远处停好车,声音随着呼啸的风声传来,“小宝还真是喜欢看火车啊。”

“对啊,小皎怎么这么喜欢火车呢?”白远笑呵呵地压了压白皎头顶翘起的头发。

“皎皎也想去远一点的地方玩吗?”宋琉温柔地问他。

他在风中扭过头,开心地笑着,摇了摇头。

身旁的家人们笑了起来,“那到底是为什么这么喜欢看火车呀?”

对啊,他为什么那么喜欢看火车呢?

“公主咋就这么喜欢火车呢,难道你是铁道迷?”宋一青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

“小白,你为什么这么向往火车啊?”许安然的声音。

他为什么会喜欢火车来着?

[我希望小狗能去更好更远的地方。]

对,他想起来了。

因为火车上曾经有他位很珍视的人,他不想再拖那个人的后腿,他希望那个人能走得远远的,去往更好的地方,带着他愿望一起,过上幸福又开心的生活。

每当火车驶过的声音响起,白皎就会想起这个扎根在自己心底的小小愿望。

哪怕他已经忘记了这个愿望本身,但那种感情始终弥留心中。

因为我很喜欢他,特别特别喜欢他,所以我希望他幸福。

我不能拖他后腿。

我不能告诉这些人他去了哪里。

保守秘密最好的方式,是忘记这个秘密本身。

他选择忘记他曾经爱过的一切。

疼痛感如期而来,白皎摔在了铁轨上,手肘传来尖锐的疼痛。

“啧,十几年了还是这么轴。”男人在他身旁蹲下,“我问你话呢,摔傻了?狗子呢?白初贺呢?”

白皎的眼神有些涣散,眼角挤出了一点因为疼痛而冒出的生理泪水,“我不知道...我不认识...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你耍我玩是吧?!”男人火了,“你天天跟他呆一块儿,你跟我说不认识他,你当我是傻子?白初贺,我问你白初贺在哪儿!”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记忆就像浮在水面上的月亮,伸手一拂,渐渐消影无踪。

隧道内不耐烦的声音忽然平静了下来,脚步声取代了这些说话声,在尽头处传来。

男人站了起来,“我就说嘛...总算来了。”

白皎恍惚抬起头,在暗沉如水的夜色中依稀看到了人影,缓缓走进。

月色格外明亮,无声地悬挂在远方,为那个人投下一点浅浅的影子。

人影走近了,不知道是不是光线昏暗的缘故,白皎的双眼很难看清楚那个人的五官,就像有一团雾气糊住了他的双眼,只剩下极其模糊的轮廓。

男人哼哧冷笑了一声,抬脚刚想走过去,忽然双腿一沉,差点摔了个五体投地。

他恼火不已地低头,看见刚才还傻愣愣地像复读机一样的白皎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忽然爆发出一股力气,朝他扑了过来,死死抱住了他的双腿,让他挪动不得。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

男人看到白皎忽然抬起头来,双眼空洞无神,像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偶,看得他心里莫名其妙一悚。

“我他妈——”他回过神来,想到自己刚才居然被这么个娇气包吓到,大为光火,啐了一口,“给脸不要脸是吧——”

白皎连躲都没躲,头仍然昂的高高的,嘴里反复重复着那一句话,“我真的不认识,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男人蹬了一下,没蹬开,扬起的拳头劈头就砸了下去。

阴影笼罩住了白皎,但痛意却没有袭来。

走进隧道的那个人站在两人面前,伸手钳住了男人的手腕。

第114章

对面的人用的力气似乎不小,白皎隐隐约约听见一声呲牙咧嘴的惨叫声传来,轻飘飘地落进他的耳朵里,像没有形状的烟雾。

他紧紧抱着刚才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的双腿。

他们两人应该挨得很近,近到那个男人身上的衣物摩擦声都能清晰听见才对,但此刻周围所有的声音似乎都化成了烟雾,隐隐约约让他能听见,却听不真切。

白皎的眼睛干涩地转了一下,试图去分辨出那些声音的来源,然而所有声音都在他的听觉中纠葛在一起,碎裂重组,变成了无数句一模一样的低语。

“白初贺在哪儿?”

白皎的嘴唇无声地嗫嚅出这三个字,像困惑者的自言自语。

喀啦一声,手电筒从惨叫的男人手中落下,掉在铁轨上,斜着滚靠在一旁,折射出来的光线刚好照在那个走入隧道的人身上。

白皎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挪上去,眼中的世界就像一个缓慢抬起的镜头。

他看清了一些东西,但大脑却无法理解。

一双破旧、甚至算的上有些脏污的老式板鞋,在往上,是不甚整洁的的确良长裤,膝盖的部分已经磨得有些微微透光。

白皎的视线一路向上,直到一件有些老气的t恤下摆落入眼帘。

他愣住了,盯着看了很久,才又一次渐渐向上。

迎着耀眼的光中,一个寸头小男孩站在那里,有些干瘦,却已经敢钳住坏人的手,眉尾有一小块殷红的印记在闪闪发光。

“小月亮!”

是努力想显得深沉成熟的声音,一开口仍然夹着几分只有小孩子才会有的清亮。

“小月亮!别害怕!我把他们都打跑!”

“小月亮!快跑!”

白皎的眼睛终于褪去了干涩感,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滚烫湿润的东西,一点一点溢出眼眶,慢慢地流了出来,就像隧道入口流淌了一地的细碎月光。

他眼中的视野因为满溢而出的泪水而再度模糊起来,面前的小男孩身影也像流水一样扭动,仿佛一场镜花水月。

“......哥哥...”

沙哑的嗓子终于冒出了一丁点声音。

“...小狗...哥...哥......”

小狗哥哥。

我好想你。

正钳着男人的白初贺一愣,看向白皎。

手电筒的光束不仅照出了他的身影,也将蜷缩着抱住男人双腿的白皎笼罩在其中,那头深棕色的头发在强光下,又一次泛出了温暖的稻草般的颜色,就像黑暗中唯一的太阳。

白初贺看见白皎愣愣地抬着头,望着他,睁圆的双眼已经被泪水裹满,而白皎本人却仿佛毫无察觉,任由那些豆大的泪珠顺着脸侧滚落下来。

白初贺怀疑自己是因为故地重游而出现了幻听。

这条隧道已经荒废数年,然而在那个火车是陆地上唯一高效出行的交通方式的年代,这条隧道曾经无比热闹,月台上来往交织着人群,阳光挤进来,照亮那些深蓝色的塑料座椅。

在此之前,白初贺只来过这里一次,是十二年前的隆冬,但他对这里的记忆却无比清晰。

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挤满了小月亮的声音,站台上小月亮怯怯不安的一声“小狗哥哥”,穿梭在火车内时小月亮兴奋的一声“小狗哥哥”,他把小月亮留在座位上准备去买可乐时,小月亮期待的一声“小狗哥哥。”

这里到处都飘荡着昔日小月亮的身影。

白初贺真的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不可能,白皎早已经忘了过去。

他不敢出声,害怕自己心里堆积了十二年的希冀最终又一次落空,然而,在他摇摆不定的一瞬间,他又听到了小月亮的声音。

比以前细弱软和的声线要成长了一些,仍然能听出只有小月亮才有的飘摇不定的尾音,但却显得健康许多。

“小狗哥哥。”

这是十七岁的小月亮的声音。

白初贺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

“后面的人是死绝了吗!干什么呢,还不快点过来!”被钳住的男人再一次龇牙咧嘴的怒吼起来。

隧道内的好几束手电筒光线重新晃悠起来,刚才呆住的几个二流子这才回过神来,谨慎地走过来。

不是他们不敢,之前被怂恿过来时他们以为只是和平常一样打打群架,面前这个男人提起这两个小孩的时候很不屑,说一个是病秧子一个是细狗,两下就打服了,而且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孩,说不定能搜刮点钱出来。

谁知道刚才听男人和其中一个男生的对话,话里话外竟然带了股狠厉劲儿,仿佛把人绑到这里来是为了灭口一样。

走在前面的几个二流子对视了一眼,都咽了咽口水,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不确定和退缩之意。

现在不比从前了,法治社会,有些事就算牛逼吹到天上也是不能真去下手的。

他们只是想过来逞逞威风,吓唬一下有钱少爷们,再捞点小钱,没人是真想着下重手死手才过来的。

更何况...

其中一人瞧了眼站着钳人的那个男生,立刻被对方阴沉的眼神吓了一跳。

这哪儿看起来是细狗了,不是挺结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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