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小时候不会多想的东西,大了之后,才看出另一层意思。
痘脸总是那样接近他们,是不是因为羡慕他们三个一直陪伴在一起,想和他们一起玩呢?
白皎的声音把白初贺的思绪拉了回来。
“后来回了尾子洞。”白皎的语气平常,“我就想找到痘脸,和他说一声对不起,那时候是我太小气了。可是回去后痘脸已经不见了,我有点难过。”
白初贺心里也涌上来一股强烈的难过的情绪,压得他呼吸沉重。
白皎似乎永远都在考虑其他人,却不想着自己。
和痘脸起冲突是他为数不多地展现出孩子气的自我的一面,但这仅有的几次,白皎仍然会觉得抱歉。
宋姨说得没错。
白皎是个很好的孩子,白皎身上拥有他一辈子都无法匹敌的耀眼光芒。
他或许不能像太阳那么张扬,但他和月亮一样,温柔又明亮。
白皎慢慢地说了很多,白初贺一直认真地听着,犹嫌不足。
终于,白皎的声音又开始朦胧起来,仿佛回归了梦境。
“哥哥。”
“我在。”
“我不是...故意忘记你的。”白皎又使劲儿眨了一下眼,但困倦之色依然爬上了他的眼睫,“我只是太累了,想休息一下...”
“我知道。”白初贺紧紧搂住他,“这不是你的错,永远不是。”
“我只是...”白皎的声音几乎轻得像嗫嚅,“我只是不想再被打了,我很累,想好好睡一会儿......”
“皎皎,我明白。”白初贺的心仿佛被攥住,“没关系的,我们都明白。”
他看着白皎的眼睛。
那双玻璃球似的眼睛仍然努力睁着,时不时使劲儿眨一眨,似乎想借由这个动作驱逐困意,但疲倦仍然不可制止地逐渐蔓延,让他明亮的双眼仿佛又蒙上一层薄雾。
从睡去到深夜醒来,也不过短短的三四个小时,这种程度的睡眠并不足以抵消今天一天的波折为白皎带来的疲倦。
“累了就睡吧,皎皎——”
“不...”白皎朦胧的声音打断白初贺的话,“我不想睡,哥哥,别让我睡过去......”
但他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小,几乎和呼吸一样细不可闻,只有一只手还紧紧抓着白初贺的手指,执拗地不肯松开。
“别让我睡着...”白皎的眼睫已经不受控制地慢慢耸搭下来,“我不想...不想忘记你......”
银雾似的月光终于停止了逐渐扩大的投影,定格在一点,映出白皎轻轻阖拢的眼界,和他平稳起伏的胸口。
过了很久很久,白初贺才将额头轻轻靠在白皎的鼻尖上,隐去闪着细微不可察的水痕的睫毛。
“不会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微红的眼尾和他眉角那片殷红色的旧疤一起,匿于白皎安然睡去的投影之中。
...
白皎是被压低的说话声吵醒的。
他有些茫然地缓缓睁开眼,看见干净洁白的天花板,眨了眨酸痛的双眼。
天花板很快被一张看起来稍微有些焦虑的脸挡住,“小皎,你醒啦?”
白皎觉得喉咙有点干涩,没有马上应声,先懵懵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拽了拽有些凌乱的被子,低头看见被子像刚从缸里捞出来的白菜一样,皱巴巴的。
“嗯...妈,几点了?”一开口,他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宋琉笑了笑,“刚刚十点过,难得看你睡懒觉。”
白皎有点难为情,看到床上皱巴巴的被子后这种难为情的情绪又加深一层。
他的睡相应该还算是比较好的,怎么把被子折磨成了这样。
白初贺刚端着热好的牛奶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坐在床上发呆的白皎。
白皎这个样子和昨晚从隧道里出来时一模一样。
白初贺轻轻把门带上,关门的声音吸引了白皎的注意力,那双眼睛立刻朝白初贺看了过来,但还没等白初贺看清,就被走上前去的医生挡去。
“小同学,休息好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白初贺看见白皎垂着头,像昨天一样一言不发。
“还好...吧。”过了一小会儿,白皎不确定的声音响起。
原来是没反应过来。
白初贺这才放松了一点。
“睡得太久了,睡迷糊了,是不是?”医生笑了笑,拿小手电筒照了照白皎的双眼,简单问了几个常识性问题,“还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吗?”
白皎的嘴抿了起来,白初贺看见他飘忽不定地瞟了一眼自己,又很快地偷偷看了眼宋琉,随后头又垂了下来,半天不吱声。
宋琉被他逗笑了,食指戳了戳白皎的额头,“小祖宗,现在知道害怕了,知道害怕就好。”
白皎的嘴唇动了动,还是没吱声,心虚地低着头。
白初贺总算放下心来。
还好,没有像昨天那样一言不发就好。
宋琉又赶紧拉白初贺过来,“叫你不要这么快下地乱跑,肩膀还伤着呢。医生,劳烦您您再看看这位小祖宗怎么样。”
值班医生检查了一下白初贺的伤口,“没关系,没伤到筋骨,好好养一养,可能会留点疤。”
宋琉压在深处的焦虑深情明显又强烈了一点,白初贺下意识开口,“没关系。”
宋琉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白初贺想了一会儿,又不甚熟练地憋出一句,“男生都要带一点疤。”
大概是从来没听白初贺说过什么俏皮话,宋琉呆了呆。
医生不明白这家人是什么情况,也谨慎地没有再开口。
“...噗。”
病床上的白皎没忍住笑了一声。
宋琉回过神来,也笑了起来,眼底的焦虑终于散去大半。但白初贺瞧见她依旧绷得有些紧的后背,猜测一会儿等医生走了之后她恐怕还是要发作一顿。
果然,医生走了之后,宋琉笑了一会儿后停下来,看了白皎一眼,又看了白初贺一眼,提了一口气起来。
白初贺莫名其妙地想起宋姨以前说宋琉唯一一次揍了白皎一顿的那回,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头皮微微发麻的感觉。
但宋琉提着一口气,半晌又散了下去,叹了口气,只是瞪了白皎和白初贺一眼。
“下次再这样,我就把你们两个关家里,哪儿都不准去!”
床上的白皎很小声的开口,“妈,别生气了。”
宋琉哪儿还气得起来,她摸了摸白皎的头,转身又捏了下白初贺的鼻尖,“不和你们说了,多说一句我都要气死。”
电话铃声响起,她转身往外走,“都给我乖乖呆着,知道吗?”
白初贺看了一眼白皎,白皎似乎还没睡醒,傻乎乎地冲着他笑了一下。
白初贺犹豫片刻,在他床边坐下,试探着开口。
“...皎皎?”
“嗯?”白皎眨了眨眼,“怎么啦,初贺哥?”
...
白初贺慢慢笑了笑。
“你休息好了吗?”
“嗯。”白皎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稻草色的发丝在空气中浮起,“怎么都这么问我,我没事的,初贺哥你呢?”
白皎的眼神落在白初贺的肩膀上,掺杂了明显的愧疚和难过。
他知道肩伤是什么感受。
“别难过。”白初贺的声音一下子响起,白皎看见他把热牛奶递过来,“把这个喝了,我去给你买可乐,好不好?”
白皎乖乖点点头,“好的好的。”
他抿了一口,抬眼时正好看到离开的白初贺安静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掺杂了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白皎下意识地冲他笑了一下。
白初贺在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可乐,拿起来的时候看见宋琉站在远处的楼梯间,似乎刚挂断电话,脸色不是很轻松。
他走过去,宋琉也看见了他,笑了笑,“出来给小皎买东西吗?”
“嗯。”白初贺点了点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宋琉明显愣了一下。
她轻轻捏了捏白初贺没受伤的那一侧肩膀,“说什么呢。”
白初贺不擅长白皎那样开朗的笑容,他微笑了一下,“是有什么棘手的地方吗?”
宋琉知道他是在问那个电话,她没有隐瞒,“嗯,检方那边打电话问弟弟能不能出席作证,但是弟弟——”
她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低声说,“还不知道弟弟能不能回想起来。初贺,妈妈很纠结,其实弟弟想不起来这些也没什么影响,但是...”
宋琉深呼吸了一口气,眼睛里透着某种光芒,“但是也许还有很多像你和弟弟一样吃过苦头的孩子,妈妈不希望他们被人忘记。”
白初贺有点晃神。
他想起季茹,眼睛里也有和宋琉一样的光芒。
“如果我的作品能为这样的孩子们带来哪怕千万分之一这样的可能性,那么对我来说,当初的努力就都是值得的。”
回病房的路上,白初贺一直回想着季茹在台上演讲时说的这句话。
推开房门,一阵微风伴随着阳光袭来,让白初贺闭了闭眼眼,视线才重新清晰。
床上已经空了,被子规整地叠好放在床尾,房间内的窗户被全部推开,微风吹动薄薄的纯白纱帘,飞扬的白色纱帘下站着一个男生。
伴随着轻柔的阳光,整个场景美得就像梦境。
白皎靠着窗前,双手撑在窗沿边,身体微倾,脖颈昂起,额发被风悉数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精致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