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对视一眼,有个大概的猜测,但不敢肯定。
宋琉打给了白初贺,白初贺那边迟了一会儿才接起来,接通的时候,宋琉听见白初贺难得的有些慌张。
“......妈?”
“初贺啊。”宋琉赶紧开口,“弟弟一回家就躲在房间里不说话,是不是学校里发生什么事了?”
奇怪的是,宋琉问出来后,白初贺那边反倒松了口气,“他回家了?”
宋琉看了眼锁起来的卧室门,“对,刚刚回来。”
“我知道了。”白初贺简短地说了一句,“我马上回来。”
挂断电话后,白初贺扭头和大庆说了声,“他回家了。”
“噢!”大庆一下子放松许多,一屁股坐在阴家巷那两个老头最爱下棋的石板桌上,“回家就好。”
道别刘老头后,一出病房门,白初贺就发现白皎不见了。
他立刻问了一位护士,对方说白皎离开了,她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白皎最近的状态时常不稳定,不用大庆提醒,白初贺也能猜到大概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他们第一反应就是白皎可能又去了阴家巷,这个被他自己掩埋在他记忆最深处的地方。
到了阴家巷后,还没找到人,白初贺就接到了宋琉的电话,这才知道白皎其实是直接回了家。
大庆不想白初贺这么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开了句玩笑,“是不是还生你气呢。”
没想到白初贺居然下意识地接了一句,“有可能。”
这倒是一下子把大庆堵没声了,“我就这么一说,人皎儿从小就软和,哪儿能动不动就生气。”
“我忘了。”白初贺突然说,“他很不喜欢别人碰他衣服。”
一下子提到往事,大庆也沉默了下来。
他也记得那时才几岁的白皎,不解其意地害怕着,涕泪连连,和大庆与白初贺小声说,“他们拽我帽子。”
“所以吧。”大庆叹了口气,“我觉得他并没有忘记,只是...”他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说,“只是想不起来。”
他看了一眼在夜风中沉默不语的白初贺,“狗儿,你说皎儿为啥把这些都忘了,无缘无故的也不至于忘得这么彻底啊。”
“他们说过,小时候的白皎好像还记得一点,每天晚上都会抱着自己在床上小声哭着说梦话,说别打他。”
白初贺回想着白皎异常的反应,听见张爷叫他小月亮后抵触又回避的神情。
“有可能是他自己忘记的,他不想再想起这些事。”
所以白皎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所以宋琉他们才会因为担心白皎应激而从来不敢说出这些。
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因为白皎内心深处很排斥这些往事,不愿意再想起,所以每当遇到有可能唤醒过去的细节时,身体就会像排异一般产生不良反应。
白初贺不愿意再说,“我先回去。”
大庆点点头,“嗯,是得快点回去,你去吧。”
白初贺打了个车,大庆站在巷口目送他离开,有些话裹在心里,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白初贺说白皎是主动忘记的,不愿意想起这些。
大庆内心并不同意这个说法,他觉得白皎不会这样。
还在尾子洞的时候,白初贺因为性格阴沉,除了能维持生存的事情之外一概不感兴趣,反倒是他和白皎呆一起玩耍的时间比较多,可能甚至超过白初贺。
小时候的白初贺不是孩子们会喜欢的那种类型,他会是一个无比可靠又值得信赖,可以一同携手走下去的伙伴,但绝对不是一个理想的玩伴。
小孩子总是玩心大,哪怕是尾子洞的这群小孩,也会本能地向往好玩的东西。
大庆经常和小月亮一起出去玩,跟小月亮去回收站捡小玩意儿,看到有意思的书就招呼小月亮过来看。
大庆记得,小月亮很喜欢的那本《小狗汪汪》没有下册,小月亮为此惆怅了很久,他专门和白初贺去找,也没能找到。
但后来小月亮不惆怅了,大庆问他,说你不想看下册了吗?
小月亮摇摇头,说没关系,就算没有下册,他也可以自己来画下册,他说要把他们的故事一起画进去。
大庆那时已经比较成熟,很纳闷,问他这有什么好画的,日子多难过啊。
小月亮摇摇头,说不难过,大家在一起,他很开心。
他说安婶告诉他,人的记忆是会不断变淡的,留下回忆最好的方式是相册,但他们买不起相册,所以他要把这些开心的回忆都画下来,以免将来有一天会忘掉。
夜风呜呜吹过,大庆眼前仿佛浮现出幼年时的白皎开心又雀跃的脸。
说出那种话的小白皎,不可能会因为排斥而忘记这些。
出租车开远了,大庆抖搂了一下衣服领子,也走远了。
回到家,白初贺刚在玄关站定,宋琉就循声找了过来。
她紧张又小声地拉着白初贺,“初贺,弟弟是什么情况,你已经和他说了吗?”
白初贺摇摇头,“我没说。”
宋琉一愣,想问白初贺为什么没说,但当务之急不是这个,“那他是在学校被同学欺负了吗?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白初贺沉默了一下,他也不知道白皎离开病房后为什么忽然又情绪不稳了起来。
他将今天发生的事全盘脱出。
宋琉还是第一次听说张爷和刘爷的事,从前白初贺不知道白皎是小月亮,也不爱提自己的事,从没说过这些,后来也没想起来和宋琉说。
“这么说...那位张老以前是见过小月亮的?”宋琉和白远对视一眼,“你说他醒了之后管小皎叫小月亮?”
白初贺点了点头,“但张爷现在年纪大了,记性不太行了,也会把其他人认错,不止是白皎。”
白远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但老人的状态是反反复复的,哪儿能说清他什么时候是清醒的,什么时候是糊涂的,恐怕也只有亲近的人才分得清了。”
“小皎听在耳朵里,是一个很熟悉小月亮的人一直叫他自己小月亮。”宋琉说,“难怪他会觉得怪怪的,但是——”
宋琉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自言自语般说着,眉头锁得死紧。
“这怎么办...只是稍微听到一点,他的反应就这么大......”
白初贺等待着她会不会改变主意,但她没有说下去,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重新抬起眼看着白初贺。
“初贺,我们不能一直瞒着他。”她目光沉稳又厚重,“伤口不处理,只会越来越严重。我以前的做法...我不能说是正确的。”
白初贺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我知道。”
宋琉继续开口,“但这件事情必须慢慢来,不能一下子让他接受这么多,他会受不了的。”
“好。”白初贺点头,“我上去看看。”
宋琉说,“去吧。”
白初贺去了二楼,第一间卧室的门仍然紧锁着。
杜宾守在房门前,看见白初贺后嗓子眼里呜呜地叫了几声。
对情绪混乱的白皎来说,最让他有安全感的仍然是这间他住了许多年的房间。
这也一下子让白初贺感受到,当初白皎说要把房间让给他,这在别人听来或许很幼稚,但对白皎来说,这是一个无比慷慨的决定。
他敲了敲门,“皎皎?”
卧室里没有声音。
白初贺又耐心地敲了几下,终于传来细微的声音。
“...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好。”白初贺没有坚持,摸了摸杜宾的头。
杜宾仿佛心有所感似地,和他一起走向走廊,没有在守在房门前。
卧室里的白皎感到头昏昏沉沉的,这种感觉自从他从医院回来后就不断加重。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一问其他人,为什么瞒着他,他到底是谁。
但连他自己都没能把这一切捋清楚,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去问其他人。
回到家后的他,第一反应就是躲起来,不想面对家人关心或疑惑的目光,他只想一个人呆着,直到把这些事情消化掉。
只要他一个人消化了,就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照样可以继续当那个生活幸福,无忧无虑的白皎。
只要这样,其他人就不会继续担心他,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一惊一乍。
...只要这样,他就不用想起过去的一切。
不能想起过去,否则会带来危险,绝对不能。
月光下,白皎翻了个身,蜷缩起身体,像一个孱弱的孩童,朦胧地睡去了。
第102章
翌日,白皎醒的很早,天边都还没亮,整栋房子静悄悄的,他几乎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他默默的翻身起床,洗漱,换上衣服,却很难再一次找到以往遇到难题时,睡了一觉后一切都烟消云散的感觉。
天光朦胧,他没有开灯,视野里的一切东西也都随着黯淡的光线显得雾蒙蒙的,就像这个世界如今在他眼里的样子,熟悉,似曾相识,却绝对算不上清晰,令人困惑。
遮蔽在心头上的那股危机感从未散尽,每一寸皮肤上的毛孔似乎都在排斥着那些他过去也许知道,却不再能想起的回忆。
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只是身体本能地告诉他“不可以想起”,即便他已经忘记了理由,但却下意识地遵守着这条根植在身体深处的铁则。
手机上的时间停留在很早的一个时间点,走出卧室房门时,白皎第一眼先看到了走廊尽头的那盆静谧的法国绣球。
也许是光线稀薄的原因,它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但那些花儿仍然盛放着。
视线一转,他看见了坐在自己的卧室对面,走廊拱窗前的倚在飘窗上的白初贺。
白初贺睡着了,睡得很熟,但交叉而抱起的双臂和紧锁着的眉头暴露出他的心情似乎并不平静。
白皎的脚步放得很轻,站在白初贺面前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太阳还没有升起,残存着一点不知道是不是月光的光线。白皎的身影就在这种深蓝的光线下投出长影,罩住白初贺,让他的眉眼变得更加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