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睁着眼睛像盲人一样看了半天后,才发现是因为自己所在的这个地方原本就很黑。
他有些夜盲,又本来就很怕黑,冷汗立刻冒了出来。
“哧”地一声,一团小火苗冒了出来,不太明亮的光线勉强悠悠照亮了身边的一丁点景象。
一张男人的脸浮在半空中,犹如鬼魅,白皎吓得往后一退,脚底被什么坚硬冰凉的东西绊了一下。
他一下子摔倒,膝盖磕到了绊倒自己的东西,一阵钻心入骨的疼痛传来。
摸黑的同时,他的手也摸到了在脚边绊倒自己的东西,寒凉坚实,指甲划过时发出吱吱的刺耳声,令人十分不舒服。
手里的触感和膝盖骨剧烈的疼痛让白皎的大脑忽然划过一幕场景。
第一人称的视角,不断从空中坠落,直到狠狠地摔在闪着锋利寒光的铁轨上。
火车站的地勤阿姨对他说过的话忽如其来地在脑内响起。
“听说跳车了呢...那得多疼啊。”
白皎后背一凉,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自己摸到的是什么东西。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从小就经常央求着宋琉和白远带他来这样的地方,望着一节节远去的车厢,开心地想象着车里的人会去往何方,他们开心吗,会过上幸福的生活吗。
这里有他最熟知的东西。
刚刚绊倒他的是一节铁轨。
冰凉的铁轨,不断坠落的记忆,钻心的疼痛。
有些东西似乎开始悄悄冒出苗头。
“这里——”
然而他刚想明白,嘴里的话甚至还没有说出口,黑暗中闪过一小阵风,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他脸上。
“操他妈的,别弄这种鬼动静行不行!”
白皎被打蒙了,大脑传来阵阵嗡明声,原本黑漆漆的视野升起许多彩色的光点。
光点似乎不断升高,最后变成一种轻盈冰凉的东西,扑在他的脸上,化成了水。
只有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还提醒着他,他现在身处的环境有多么奇怪。
自他有记忆起,从小到大几乎从没挨过打,哪怕是幼年时宋琉大怒的那一次,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地打了打他的屁股。
从来没有人会这么对他,哪怕是学校里的男孩子们闹了矛盾,也只是互相推搡而已。
白皎呆呆地捂着自己的脸。
可他为什么对这种火辣辣的触感没有任何陌生的感觉,就好像他曾经不止一次地遭受到这样的对待。
“小少爷这么不经事,一巴掌就没声了?”
黑暗中浮起的那张脸飘到了白皎眼前,白皎这才看清是一个男人举着打火机,蹲在跌倒在地的他的面前。
这张脸有些眼熟,但白皎一时半会儿没能想起这是谁。
“你哑巴啊?倒是吱一声啊。”男人推了他一下,吊儿郎当的声音就回响在白皎的耳边。
白皎双眼圆睁,靠着打火机微弱的光芒,终于想了起来。
这是那个在校门口打了神情紧张的李天心一耳光的男人。
“你是...你是天心姐姐的男朋友?”
“谁?”男人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随后翻了个白眼,“哦,李天心啊,我哪儿有那个福分跟她谈恋爱,你那个姓林的好哥哥才是她男朋友。”
“什么?”白皎愕然出声。
林澈?和李天心?
“不过也就是为了套点你们家的消息而已。”男人嗤笑了一声,“那蠢女人,还以为自己找到真爱了,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白皎终于明白那天李天心被带走前惊恐又愤怒地盯着的是什么东西。
是那时走到他身后的林澈。
白皎浑身上下的寒毛几乎都要竖了起来。
“你是谁?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这儿是哪儿?”白皎大声问,“你这样是犯法的,我要报警!”
男人故意拉长嗓子学了一遍白皎的“我要报警”这四个字,一阵稀稀拉拉嘲弄的笑声响起。
这里不止只有他们两人,白皎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后,才看清还有几个社会青年或站或蹲地围着他。
他也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节很长的火车隧道,他们在靠近隧道出口的一端,外面的白雪随着微弱的风不断飘进来。
白皎在嘲弄声中不断往后退,直到后背撞上坚实冰冷的墙,他反手一摸,摸到了一片长了青苔的砖。
这种环境让他变得无比恐慌,大脑一阵刺痛,又冒出了一股奇怪的熟悉感,仿佛他曾经也在这样隧道洞里呆过很长的一段时间。
海市这样的火车隧道并不多,白皎只记得老城区那边也有这么一个地方,是废弃的隧道,他那次和宋一青许安然悄悄摸摸跟踪白初贺的时候,在出租车上远远看到过一次。
那时出租车司机唠着嗑,说这地方以前可乱的很,什么人都有,不是很太平。
白皎觉得自己的大脑平生第一次变得无比机灵。
“你们带我来是要干什么?”人身安全最重要,“你们是要钱吗,我爸妈有,给我个电话,我可以打给他们。”
面前的男人咂了下舌,“林家那小子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太相信,没想到你是真的一点儿都记不得了啊,小月亮?”
听见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从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的口中说出,白皎后背蓦地一悚。
男人伸出了手来,白皎下意识地躲过。
“倒是还记得疼呢,我还以为你记吃不记打呢。”男人拉着嗓子笑了起来。
“你到底是谁,要干什么,不是要钱吗?”白皎后背抵着隧道的砖墙。
“要钱?我要钱干什么?男人不屑一顾,“钱也得有命来花,我都快没命了,还要你这钱?”
白皎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你可是能出席的最后一位证人。”
男人阴恻恻的声音回荡在隧道中。
第112章
男人这句话的每一词和每一字白皎都能听懂,但合起来,变成了一句他完全不能理解的话。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男人掏出了手机,边按边说,“你们这种人就是多事,现在过上好日子了不就行了吗,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要老生常谈,害得我也要被揪出来。”
白皎很想让他说清楚,但话到嘴边,他的嘴唇却像是被黏住了一样,迟迟不能开口。
这个男人听起来绝非善类,光看刚才那一巴掌,先不要贸然开口惹怒对方才是明智之举。
但白皎本能地觉得让他开不了口的原因不仅于此,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黑漆漆的隧道里,面对着这个男人,他打从心底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就像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恐惧化为了一种大脑发出的指令,让他说不出话,也不敢说话。
“怎么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说的振振有词吗,还挺让我刮目相看的。”男人抽空盯了他一眼,“你小子还挺会骗的,当初连我都以为你成哑巴了,这不是挺能说的吗?”
男人把手机朝白皎甩了过来,扬手的一瞬间,白皎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要挨打,后背缩了缩,直到手机掉在自己的面前。
“接啊。”男人嗤笑一声,“有人想跟你说说话。”
白皎看了一眼男人,摸索着拿起手机,贴在耳朵边,“...喂?”
“小皎?”
听见熟悉的声音,白皎绷紧的后背总算是松下来一丁点,“林澈哥哥!你怎么——你能不能帮我给——”
白皎刚想说“给我爸妈打电话”,又想起自己面前还有这么几个人,话到嘴边咽了下来,迟迟没能继续出声。
“什么?”林澈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惊讶,“你不是和初贺跟叔叔婶婶一起出去旅游了吗?你们没在一起吗?你现在在哪儿?”
白皎顺着林澈的话,再一次抬头小幅度地环视了一圈。
他发现虽然自己有些夜盲,但在黑暗的环境呆久了之后,视力适应了下来,周遭的景象也渐渐清晰起来。
其实这个隧道算不上很黑,外面的一丁点光线透进来,加上面前几个吊儿郎当地提着手电筒的社会青年,白皎大概能看清周围的模样。
他这才发现这不只是个火车隧道,隧道深处的两边似乎很宽敞,他使劲儿眯了眯眼睛,才看清两边有站台,有破破烂烂的候车椅。
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了的站点,但从铁轨的状况来看,这节轨道仍然会通车,只是不会在这里停靠。
白皎觉得这个地方很眼熟,海市大概有不少这样的地方。
“我在——我在一节隧道里,有站点,但是、但是已经荒废了,我——”
“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林澈的声音扬的更高了,“我以为你一直和初贺在一起。”
“本来是和哥哥在一起的。”白皎的声音急得稍微有些语无伦次,“然后我去上了个厕所,出来的时候有人把我弄晕了,醒过来我就在这儿了。”
“你说你晕倒的时候只有初贺在?”林澈似乎对白皎的后半句话并不在意,声音压低了很多,“皎皎,我也不想说这种话,但该不会是初贺干的吧,毕竟你都说只有他——”
“不可能。”白皎对林澈的话很惊愕,“他不可能做这种事。”
“这你怎么能知道呢?”林澈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就悄声细语,“你本来就只是叔叔婶婶领养回来的,以他的名义在家里生活了这么久,吃着他的用着他的,你不是也说过他好像不太喜欢你吗?”
“我没说过。”白皎说的很坚决,宋琉和白远告诉过他不能随随便便对其他人说家里的事,他一直铭记在心,从来没对林澈多说过什么。
“好吧,那可能是你当时表现很怪,我会错意了。”林澈叹了口气,“不过那个——叫何复是吧,他跟我说过,说初贺其实挺烦你的,说你又娇气又小心眼,经常让叔叔婶婶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说初贺抱怨过如果能早点回去也不用过得那么辛苦,结果莫名其妙冒出来了个弟弟,将来还要跟自己分家产。”
白皎听着这些话,瞠目结舌。
林澈说的没错,他曾经也惴惴不安地想过这些,虽然他没想过分家产这种长远又现实的事,但从客观上来看,林澈说的其实一句都没有错。
但白初贺?那个每次他生病后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的人,每次都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的人,在夕阳下说“我不会忘记你”的人,叫他好好学习将来考同一所大学的人?
白皎的内心清明无比,白初贺绝不是这样的人。
“不可能!”他大声说了一句,笃定的字眼回荡在隧道之中。
“可是小皎,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林澈说。
“我只相信我听到过的和看到过的。”白皎固执地说。
他或许很笨,或许不够善解人意,但他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