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仍然不愿意让自己放松分毫,他已经很对不起小月亮了,他不能再——
“不要辜负他,要对得起他。”
宋姨的那句话像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照亮那些长久以来隐匿于黑夜的角落。
“他多希望你好啊。”
是的。
白初贺的手颤抖的更厉害了。
白皎多希望自己和大庆过得好啊,所以哪怕人小小的,却生出巨大的勇气,将一切黑暗拖离他的身边。
无论是十二年前,还是十二年后。
一旁的宋姨把外卖盒子合上,并没有出声问白初贺怎么了,而是又慈祥地笑着,语气轻松地提起其它事。
“对了,我想起来了。虽然我说小宝小时候很省心很好带,不过他也有让人很头疼的时候。”
她没有等白初贺像平常一样应声,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他不是怕黑嘛,这你应该也知道,外加他那时候还小,才刚开始养肩伤,总是半夜疼醒,又因为害怕成宿睡不着。”
宋姨想起那些往事,脸上露出无奈的笑,“这孩子,又从来不张口说话,你猜我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忽然有一天,那时家里其中一位阿姨有些不安地找到宋姨,说要不要给客厅角落也装个摄像头。
宋姨很不解,问她为什么,那阿姨才吞吞吐吐地开口,说她有几次半夜总听到客厅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觉得要么是家里进了小偷,要么是有其他的住家阿姨手脚不太干净。
“哎哟,你不知道,给我吓一跳。那时候你妈妈精神状态还不是很好,我怕她太紧张,就没跟他说,联系了保安公司后叫上那个阿姨和你爸爸,那天半夜悄悄在厨房里守着。”
到了凌晨的时候,他们果然听见那位阿姨说的动静。
先是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翻什么东西,接着就是极其细微的开门的声音,随后传来有人赤脚走路的动静。
开门的声音并不是从入户玄关传来的,而是房内,这个人一定是住在家里的人。
“你爸脸一下子就黑了,拉得老长。”
过了一会儿,他们看见有个人影慢慢走到客厅里,只是那个人影很奇怪。客厅关着灯,他们一开始没看清楚,只能看到一团形状怪异的影子,慢慢往客厅另一端走。
等走到有月光映进来的地方时,他们才看清楚。
那个人影的高度最多和白远的腰齐平,形状怪异是因为裹着被子,看起来像个小幽灵。
“我们谁都没想到竟然是你弟弟,他裹着被子走到客厅里你妈妈放一些坚果糖果的小柜子前面,站了一会儿,我以为他会悄悄拿糖吃,但他只是看了一会儿就走了,走到外面阳台,爬进做成秋千的藤椅里坐着。”
宋姨几人这才明白夜半声响的来源,白远担心小白皎,一个箭步冲到阳台,把小白皎吓得一抖。
“他裹着被子,我们走近了才看到他眼泪汪汪的,一直抱着自己的右胳膊。”
白远担心坏了,忙问他是不是疼,怎么不找他们说。小白皎低着头不吭声,几人也大概猜到他是怕打扰他们睡觉。
白远又问他,怎么半夜跑到阳台来,晚上风大,着凉了怎么办。
“你弟弟垂着头好半天,才冒出一句话,也就三个字,说屋里黑。”
宋姨好笑地摇摇头,“阳台有外面的光照着,比里面亮堂很多。我说怪不得他之前一直有点咳嗽流鼻涕,天天半夜跑到阳台来,你说这怎么能不着凉呢。”
后来宋琉知道了,和白远轮流每晚陪着小白皎睡觉。
“时间久了,你弟弟就养成习惯了,晚上睡觉一定要人陪,我和你爸妈教了很久,费了很多功夫才纠正过来。”宋姨解释,“毕竟他都上大班了,虽然家里人疼他,但已经是个小男生了,不能总赖着跟爸妈一起睡。”
白初贺无声地听着。
以前在尾子洞,一直是他和白皎依偎着睡觉。
他这么怕黑,怕孤单,就连被领回白家之后也这样。
那他被带回尾子洞的那段时间,夜晚是怎么过的呢?
“好了,都这么晚了,你还在长身体,也别总熬夜。”宋姨起身,从白初贺手里拿走外卖盒子,“快进去休息。”
宋姨把垃圾丢掉,让白初贺睡另一张病床,她在沙发上凑合一晚。白初贺不肯,她拗不过,只好摆摆手合衣卧在床上。
宋姨年纪大了,奔波了一天,很快就睡着了。
白初贺靠着沙发,久久难以入眠。
明明是深夜,是一切都该隐没于黑暗的时刻,但窗外的月亮却格外明亮,朦胧地映出病房一半的轮廓。
他始终睡不着,双眼已经盯着月光下的那张病床。
看得久了,眼睛干涩生疼。白初贺干脆安静地站起来,走到病床边,蹲了下来,膝盖点地。凝视着,仰望白皎静谧睡去的侧脸。
......明明白皎可以不用那么做。
“你怎么那么......”
白初贺轻声开口,嗓子比眼睛更干涩。
你可以不用那么做的。
那时在火车上,你明明告诉他我在哪儿就好了。
就算我们两个一起被带回去,也好过你一个人独自煎熬。
白初贺的视野仿佛出现了重影,四五岁的白皎和十七岁的白皎重叠了起来。
他和大庆他们都在那个隧道里,明明白皎不用一个人追上去拖住瘦猴的。
有些事情就算忘记了,仿佛也成了白皎意识深处的本能。
“怎么就那么......”怎么那么傻,像个小笨蛋一样。
白初贺低声重复着同一句话。
他想起宋琉那晚在放映着白皎儿时录像的电视机前,难过地望着他,语气哀伤地说“他有点笨笨的,是个小笨蛋”。
但曾经的小月亮是个聪明的过分孩子,不是白初贺偏爱,而是每个见过他的人都会这么说。
他那么小,才四五岁,是做出了多大的决心,反应有多机敏,才会一下子想到凭自己拖住尾子洞的人,好让他白初贺去往远方。
“......你为什么非要这么聪明呢。”
月亮沉默着,柔和皎然,似乎又亮了一层。
为什么月亮只会在黑夜中如此明亮。
白初贺的眼尾微微发红。
病床上的白皎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微微动了动,有些茫然地睁开眼。
白初贺安静地呆在一旁,没有打扰他。
白皎的眼睛眨了眨,仿佛是重启的电脑在缓慢地加载。过了一会儿,他掀开被子,愣愣地从另一边爬下床,沐浴着水一样的月光,在窗前望着天边站了一会儿,随后转身朝另一端走去。
白初贺整个人隐匿在另一头的阴影里,白皎没有发现他,踩着鞋子走到病房另一边,手搭在顶灯的开关上。
但他看见了卧在另一张床上的宋姨,收回了手,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手指悬在黑暗中,摸索着方向,走进洗手间里。
白初贺想起宋姨刚才对他摇着头似真似假地抱怨了一句“那么疼,也不叫我们一声,半夜起来也不知道开个灯,万一摔倒了怎么办。”
他知道宋姨并不是在真的抱怨,而是在感慨白皎太过懂事,不愿意打扰他们。
白初贺在这间半明半暗的病房内,一瞬间,仿佛又看见了儿时的白皎。
洗手间内迟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白初贺打开门走进去,白皎果然还在摸索着盥洗台的位置,一点一点往便池那边挪。
“小心黑。”白初贺低声说了一句,伸手握住白皎的手往内间引,另一只手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
光芒亮起,白皎的双眼没有再睁得大大的,但走到内间后就停了下来,站在原地没动。
白初贺看见白皎的耳朵尖涨红起来,双手拽着自己的衣服下摆,嘴唇微动,但没有出声。
白初贺心里了然,“我转过去,好吗?不会看见的。”
他背过身去,反手捏着亮着手电筒的手机,布料窸窣声响起。
没过一小会儿,身后极近的距离响起白皎洗手的声音。
白初贺等白皎仔仔细细把手擦干,才转回来,带着白皎回到床边。
白皎自发地脱了鞋子爬到床上,也许是深夜有些冷,他拉着被子遮住半张脸,只剩下一双在月光下干干净净的眼睛。
白初贺耐心地等他睡着,但那双眼睛盯着他看了半天,始终睁着,没有闭上。
他弯腰凑到白皎脸旁,低声开口,“皎皎,怎么了?”
白皎没说话,但整个人在被子里往旁边蹭了蹭,病床马上空出一小片出来。
白初贺微愣,“是要我和你一起睡吗?”
白皎还是没说话,但人又裹着被子往旁边挪了挪。
白初贺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发,躺上床,刚好填满空出的那一半空白。
白皎等他躺好了,转身侧了过来,在柔和的银光里面对面看着白初贺,双眼盈满了月光。
他眨了一下眼,白初贺看见雾蒙蒙的月光似乎随着白皎眼睫的翕张而清晰莹润了起来。
极静的瞬间里,连秒针的声音都消隐不见,白初贺听见白皎嘴唇微动时的淡淡水声。
“小狗哥哥。”
白初贺倏地睁大双眼。
被子微微鼓动,是白皎的手摸索了过来,带着浸过冷水的微凉温度,勾住了白初贺的小拇指。
那点微凉的温度似乎顺着白初贺的小指攀爬进白初贺的心底,让他内心摇晃不止。
“你看到我养的小狗了吗?”
白皎整个人都浸没在月光之中,极其明净的月光勾勒出他的轮廓,因为过于皎洁,而让白皎的发梢连着身影一起变得半透明,恍若梦中幻影。
在白初贺的意识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手已经先一步下意识地握住白皎微凉的手,捏在手心。
“...看到了。”
十七岁的小月亮开心地笑了起来,双眼微弯。
他往前蹭了蹭,就像他们小时候无数次度过的夜晚那样,细软的发丝轻轻埋在白初贺的颈弯,柔嫩的唇瓣贴着白初贺的锁骨,蹭着白初贺的皮肤,一张一合,带出一丝恍若错觉的湿润。
“他是不是很帅啊。”
“...嗯,很帅。”白初贺的说话声音有些迟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