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这老汉皮肤黢黑粗糙,一脸深深浅浅的皱纹,乍一看年龄起码在五十往上。
但偏偏留了一口黄牙。
生得东倒西歪,看起来也算不上健康,但一颗颗牙齿如同虬结的老树根,结结实实扎在牙花子上,毫不怀疑,咬起来能发出‘铛铛铛‘的清脆响声。
看这口牙,宁远对其年龄的判断提前到了三十来岁。
见其捣蒜般磕着头,他招呼了旁侧男子一声。
“啊……”
男子有些发愣,旋即反应过来,快步上前将老汉拖起。
此时,门前有一名丫鬟叫了宁远一声。
他却是没有搭理,浅笑着走近老汉。
日头渐渐升起。
却没什么温度。
清晨的风带着一丝凉意。
刚走到近处,一股浓郁的腥膻味灌入鼻腔,还掺杂了一丝骚臭。
这是羊群的味道。
宁远斜眼望去,就见不远处,路口转角外聚集着一群羊,黑白相间,出奇的没发出什么声响。
那里不似这边,乃是一条狭窄逼仄的巷道,泥土泛黑,杂草丛生。
“仙师又不是妖魔鬼怪,放轻松,无需紧张。”宁远先是安抚了一句,开口问道:“你还是一位牧羊人?”
老汉颤颤巍巍,两腿打着摆子,吞了几口唾沫,似急着回话,又呛得剧烈咳嗽。
一股‘清新无比‘的口气扑面而来。
宁远被熏得差点没吐出来。
他往旁侧走了几步,许久,老汉才开口认了下来:“回仙师,小的平日里负责给这宅邸送些菜肉,怕贩子的肉仙师们吃不上口,干脆养了几只牲口……”
宁远点点头,望向身侧。
青石围墙上开了道朱红色小门,即便以老汉佝偻的身形,也需要压低了脑袋才能钻进去。
望去时,小门正好从内侧推了开来。
老汉告了声罪,伙着几名仆役将菜搬进院落。
宁远立在一旁,饶有兴致看着。
稍倾,老汉将羊群幺了过来,一头头赶进门内。
起初很顺畅,羊也相当听话,可到了最后几头,却是踟蹰不前,不肯往里走了。
看到此处,宁远心底的怀疑已是消除大半。
只是他眸子深处依旧残存着一抹迟疑。
先前那道窥伺的目光实在太过强烈,全然不像是一位凡俗之人能具备。
可仔仔细细观察半晌,对方身上半点灵力波动也没有,行动之间,肌肉松弛拉胯,也不像炼过体。
是一位实打实的普通人。
唯一要说哪里不太对劲,那便是肌肉太过松弛了,不像是位三十来岁劳动者该有的状态。
可这也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宁远压下心底的一丝疙瘩,本是准备走人,见最后几头羊死活不肯进门,又来了几分兴趣。
他指了指墙角的杂草:“来硬的不成,何不试试投其所好?”
老汉苦笑:“仙师有所不知,每回的牲口里面总有几头犟的,死活不进门。”
“那就饿上三五日。”
“这几头畜生,您饿它,它能把自己给活活饿死咯。”
“用鞭子抽呢?”
“皮厚实,往重了抽还要狠狠顶我几下!”
“那怎么办?”
宁远浅笑着,盯着对方。
似是因宁远不摆架子,老汉脸上已不见惶恐。他咧了咧嘴,露出一口参差的黄牙:
“仙师您看。”
话落,小门内正好钻出两名仆役,一人提着木盆木桶,另一人握了把寒光四溢的刀刃。两人分工明确,配合默契,片刻功夫就将一头羊放倒,撕了道口子开始放血。
哀嚎声伴着血腥味传开。
此时,老汉又挥着鞭子吆喝起来。
先前死活不肯进门的几头羊,一溜烟钻了门中。
老汉回身笑着,脸上的皱纹似是一团菊花绽放开来:
“仙师,这在我们这叫祭头羊,挑一头最犟的杀咯,其它羊进去才肯吃服管,再养小半月宰了,肉质那叫一个肥嫩。”
“长眼了。”
宁远拱拱手,不再耽搁,转身进门。
老汉低眉顺眼,直到其消失,才嘿嘿一笑,往嘴里叼了根莎草,推着车走开,嘴里含糊不清咕哝着。
“……找头羊哟……祭来望……”
……
宁远进了门,随着领路的丫鬟穿过前堂,七转八绕,来到一处厅堂中。
“宁兄!”
王谢兴奋地挥了挥手。
他和卢北燕坐在厅堂西南角,堂中有丫鬟仆役源源不绝上着菜,将一道道美味佳肴陈列在条案之上。
除二人,其余几支小队也到齐了,厅堂内气氛一片火热。
两人替宁远占了个位。
他入座,长长的条案之上,瓜果琳琅满目,鱼羊鸡鸭,各式汤锅炒菜热气腾腾。
除此之外,光是美酒便有四五种之多,颜色从青到粉,酒香四溢。
轻轻嗅一口,唾液分泌,肚子的馋虫疯狂往上爬。
这等待遇,在宗门里只有醉仙楼才能提供。
宁远前世乃是吃货一枚。
穿越而来,入了白玉宗,按理说应是不缺美味佳肴,然而直到今天前,他都没能好好享过一次口福。
倒也不是宗门吝啬。
一但入了练气境,于灵气充沛之地,无需进食。
久而久之,自然也就压抑了这份欲望。
今日来到凡尘,没想第一份见面礼就是顿美味佳肴。
稍倾,一位身姿婀娜的师姐从厅后走出,坐于堂前主席位。
宁远望了几眼。
其脸色沉凝,却不严肃,似是内敛之人。
“这是张师姐,练气四层,于长明城驻守已有两年。”卢北燕小声道。
张师姐压了压手,让堂中安静下来:“诸位师弟师妹,平日里于宗门修行清苦,难得入一次凡尘,今日不谈公事,尽情享乐。”
“多谢师姐款待!”
“谢师姐!”
众人回应。
“那还等什么?动筷吧,不用客气,有何需要尽管吩咐丫鬟便是,对了,谁来说说此两年门内有趣之事……”
厅内气氛渐渐火热。
众人吃喝聊天,所说之事大多聚焦于小胜境和考较两桩。
宁远作为两次事件的亲历者,笑而不语,坐在席间静静听着。
“师弟,怎么不动筷?”王谢诧异道。
他说着,夹了一筷子羊肉在滚烫汤锅中涮了几下,遂又浸入油亮发红的蘸料叠内,裹了满满的料汁,塞入口中。
咀嚼之间,汁水油脂都顺着嘴角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