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濯月泽已是一片天地颠倒浑浊不清之象, 连天空的视线也被遮蔽在重重混沌的迷雾之外,唯有空蒙的压迫最为令人窒息。
论诸在世所有魔神的权能,空间的权能也是处于顶尖且可诡谲运用的权能。但掌控空间的魔神向来避战, 即使有所争斗, 也同样是表现得落于下风,看似不敌、只能以独特的空间之术遁逃来保命。
但当他将整个濯月泽的空间都与外界隔断、且将濯月泽分为不可跨越的阴阳两面之时, 跋掣这才发觉她与奥赛尔最大的敌人除了摩拉克斯的三神联盟之后,还有这个向来都不露锋芒的空间的掌控者,克洛诺斯。
在接到克洛诺斯不加掩饰的嘲讽时,跋掣本就如极渊般冰寒的脸庞也越发冷厉了起来。
她幽深的双眼不似在奥赛尔面前的柔情似水,反倒如同深海的巨壑般深不见底,冷声道:“没想到, 你的力量竟并非如你往常表现出来的那般弱小。”
克洛诺斯轻轻一笑,浑然不介意自己的名声如何:“这片土地上已经有奥赛尔与摩拉克斯了,我又为何要展露风头呢?看着你们争斗,倒是很有意思。若非这次的行动,我倒是想继续隐藏下去。”
他低哑地笑了一声:“不过,也该是时候了。跋掣, 你要如何选择呢?”
跋掣的面色一沉, 竟是一时无法抉择。
与跋掣的神情极为相似的亦有微生, 他被克洛诺斯的权能约束在阴面的空间,而若陀却是被分隔在阳面。
或者说,克洛诺斯是故意将若陀分隔在阳面, 因为他只想要对付若陀一人!
他们竟是让克洛诺斯玩了一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把戏。
龙王挥手朝着阴阳两面的分界发出震撼山岳的一击, 但阴阳边界却是仅仅泛起了一阵涟漪,很快便恢复如常,这不禁令他的脸色冷沉下来。
见状, 克洛诺斯笑的越发意味深长,目光睥睨地招手道:“呵,我说过,短时间之内,绝无可能打破阴阳分晓的空间。”
他眼角的余光落在跋掣的身上,透着笃定的意味:“跋掣,龙王可是不好应付的呢......”
跋掣冷哼一声,已然实在短时间之内下定了决心。
她双手抬起,发出一声穿刺耳膜的尖啸,她化作庞大的蛟蛇,翻覆着掀起惊涛骇浪!
与此同时,克洛诺斯也挡在若陀龙王的面前,勾唇笑道:“龙王,还是让我们来交手吧!”
诡谲的空间霎时扭曲了起来,将阳面的情形遮掩在雾中。
眼见若陀龙王被暴露其真实实力的敌人给牵制住,魈身体绷紧,夜叉傩面遮住他昳丽的面庞,显露出凶煞的峥嵘。他压低了嗓音,如他的兄长一般沉重而令人信服:“千岩军听令,列阵!”
“是!”
随着岩君出征过数次的千岩军并未因现如今这种兵临城下的威胁而惶惶不安,而且各个神情坚毅,悍不畏死!
正如他们的名字而言,千岩牢固,重嶂不移!
他们本就是带着任务而来,即使之前在酒宴上也并未完全放松心神,随时都可以举起沉重的千岩枪来与敌人力钧一战!
千岩军将无辜受累的遗族人守在背后,漩涡的使者纷纷自水中现出身形,战事一触即发!
安居在防护圈内的陵游微微偏头,真真切切目不能视的他倾听着刀兵相向的动静。然而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的遗族人却是惊慌极了,畏惧的哭声以及紧张到颤抖的呼吸干扰着他卓绝的听觉。
种种干扰让他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但气氛最为紧绷之时,一道破空的箭矢伴随着一道凌厉的枪风凌空一刺,爆出一阵沉闷的裂响!
他下意识抬起头,将眼眶直视向声源!
滞空的仙人将长发束成马尾,身形在跋掣庞大的身形中快速移转。他的身法快得若隐若现,看似缥缈无痕令人捉摸不透,但他沉着紧蹙的眉眼却是明显表露出他在不断躲避跋掣攻击之时的压迫感。
蕴藏着足以将妖兽强横的躯体也崩毁得血肉模糊的恐怖力量的水流盘旋着追击仙人移转的步伐,布下将之囚困的天罗地网!
跋掣发出一声冷哼,掀起龙卷形的水幕,以螺卷之势向不断遁逃的仙人卷去:“你果真就只有逃跑这一点本事吗?!那便将你的命留下吧!”
天罗地网笼罩得越发密集,而那足以将他压迫重伤的水幕也以风卷残云的气势猛然落下!
此情可比天之将倾,无边无际的水将颠倒的天空也冲破一个疯狂吞吐的巨口,耳中的世界只有因水流的震荡而惊起的呼啸,比之衔接天地的龙卷风要更为可怖!
微生平息着微乱的气息,眼眸的黑连原本的星辰微茫也吞噬殆尽,演化为深不见底的深渊,当他的目光触及水流织成的天罗地网与龙卷交织的水眼之时,他抬手勾弦,凝出一支灿金的箭矢,蓄力一击!
一箭可破山河与海,当那箭矢疾射而出之时,他的身体也如同一只凌空爆射而出的飞鸟,冲破牢笼的边界!
跋掣面色变了一瞬,水面上落下倾盆的暴雨。
但这却并非是暴雨,而是跋掣想要将敌人置之于死地的攻击招式,磅礴的力量化为锋芒利刃的暴雨,密密麻麻地穿刺下来,无差别攻击阴面空间的所有存活生灵!
漩涡的使者为了保命纷纷化为潜入水中,然而千岩军与脆弱的人类却是并无潜水之能,若是他们下水,必然会被水中漩涡的使者拖入深不见底的深渊直至身体被水底的压力与漩涡使者的威胁碾碎!
微生尚未得到喘息的片刻,便需得聚力施下保护的阵法,但就在此刻,一声清唳直上云霄,云兴霞蔚的羽翼成为天然的遮蔽所,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金翅鹏王振翅俯仰而上,仙兽清扬的唳声也转变为凶残的低啸,翅羽轻振,青色的风随着鹏王流畅的飞行,与漩涡的激流相撞!而那双利爪则是穿透暴风与激流的僵持,狠狠朝着蛟蛇一撕!
当鹏王穿过风暴之时,凌空的仙人微微一笑,闭目将岩君亲手所铸的弯弓高举越过头顶,指腹在弓弦上割出一道血线,指尖往下一勾!
金芒染上一层血晦之色,但他勾动弓弦却不止是为了射出箭矢,同时也勾出宛若天光聚变的惊雷之音!
“嗡——”
无形却又实质存在的惊变雷音掀起的震荡将跋掣的翻身抵挡金鹏利爪的动作也震得停滞了几分,仅在这须臾之刻,金翅鹏王的利爪已然冲破激流的壁垒,将蛟蛇的躯体撕开猩红的血肉!
“吼——”
跋掣发出一声痛苦的呼声,但□□的痛楚却是最大程度的激发了跋掣的凶性,使她眼前的世界也蒙上了一层晦暗的猩红!
凶性占据上风的蛟蛇却并非爆发出癫狂又失去理智的攻击,与奥赛尔一起征战了无数年月,即使凶性难抑,也仍旧有理智作为驱使她行动的掌舵。
疼痛使她将身体全部沉入水中来减缓伤痛,被撕破的血肉将水面也染红,但波涛汹涌的水面却骤然平静了下来。
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
微生的左手捏紧了弯弓,呼吸微促,但身体却是越发紧绷了起来。
这种安静到诡异的氛围,让列阵与漩涡的使者作战的千岩军与遗族人也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处于包围圈之内的陵游仿佛听到了一点藏匿于水中的轻响,微微侧目。
下一刻,蛟蛇自水中腾空而起,娴熟又快若闪电的动作让微生也未曾反应的过来,只觉漆黑的暗影将他笼罩起来,令他瞳孔微睁!
而在魈的眼中,却是蛟蛇自水中腾出,张开的巨口在顷刻之间将来不及反应的微生吞了下去!
“真君!”金翅鹏王惊骇地振翅飞去,但跋掣却是倚仗着水的便利猛地扎入水中,令魈顾忌不敢妄动。
他未有多加思索,便重新将金翅鹏王的原身化作人形,同样也一头扎入水中。
蛟蛇在水中疯狂游动着,体表浮现出盈蓝的光晕,惊的水底动荡不休!
而被她吞下的微生却是在深沉的黑暗中,身体所触碰之处皆是黏腻的液体,随之而来的是几乎要将他的身体也腐蚀殆尽的灼痛。
此时他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也失去了几分,因为周身环境太过滑腻甚至都难以站得住脚,腐蚀性极强的液体将他的皮肤也侵蚀焦灼为腐烂的黑色,首当其冲的便是他暴露在外并未有衣物保护的脸!
就如同曾经与摩拉克斯斗嘴之时开玩笑似的说过,微生是最怕疼的了,然而脸部的灼烧感却宛如锥心刺骨一般,令他的眼睛也涣散了起来。
跋掣内视其身,见微生的情况越来越差之时犹疑地眯了眯眼,但夜叉和璞鸢凌厉的攻击在这时不折不挠地攻了过来,完全占据主场的她漫不经心地驱使水流阻挡片刻,便直接下定决心要将眼前这个碍眼的存在抹去!
凶性大发的跋掣挥使着盈蓝的蛇尾,向水中弱势的发起宛若千钧压顶的一击!
在水中行动有所阻滞的少年仙人以伤换伤攻击躲避了几次之后,胸口正中跋掣沉重的一击,闷哼着往后倒去,撞在水底的礁石上,捂着胸膛咳出一口血水。
跋掣是全力一击,但所幸他护住了自己的心脉,并未伤及到五脏六腑,但大脑却是晕眩涣散了起来,鎏金的眼眸也黯淡了几分。
他撑着和璞鸢欲要站起来,但跋掣却是尖啸着再次朝他发起不可抵挡的一击!
与此同时,微生越发涣散的眼底却浮现出一抹残酷的金芒,那金芒自幽色晦暗的深不见底中缓缓苏醒,逐渐将眼睛的黑色全部覆盖。
他的眼中浮现出天空的倒影,令他在肉身被灼伤的痛苦中露出了残酷的笑容:“去死吧——”
极致的光降下毁灭的虚影,连同生命力也一并被排斥万物的光所驱逐。
他抬起的手轻颤着,将束缚囚困并要置他于死地的囚笼开膛破肚!
“啊——”
跋掣在水中痛苦地扭动起来,犹如灭顶之灾的疼痛中,她清晰地看见那双极致残酷的金色眼睛,他的眼中只余毁灭疯狂,好似再无任何事物能令他降下垂怜的目光。
她心底一窒,勉力控制着身体往水面上逃去。
光排斥一切,涌动的流水带走他身上残留的脏污感,破笼而出的微生笑意越发冰冷,他远远望着跋掣逃离的影子,在她跃出水面的那一刻,掌心重重一握,由光具现而来的滚烫金印便重重朝她一撞!
体型庞大但却狼狈极了的蛟蛇被迫化为人形,重重地滚落到了地面上,呕出一大口鲜血。
“......”水底下微生的目光穿透水面窥向上方的人影,更是惊起了他不好的记忆,他的指尖勾起毁灭的弧度,心情却是骤然愉快了起来,低声道,“都去死吧——”
但当他即将动手的那一刻,小光团缩在小岩龙用龙身圈起的保护圈内蕴养自身的记忆骤然间浮现在脑海中,令他心神一荡。
在小光团本能不安之时,那绵软的小祥云尾巴便轻轻地在小光团的身上轻轻拍一下权做安慰与诱哄。
早已凝聚好的力量瞬间溃散,因生命濒危之时而激发的自保机制也顷刻间消弭,眼中的灿金之色退至眼珠边缘,只留下微薄一层的虚影。
清醒过来的微生捂着头难受地闭了闭眼,刚才那是他濒危之时本能的自保手段,却并非是微生自己所预设。
往昔的魔神早已自绝过一次,却又因为岩龙的挽留而拥有了一次新的延续,便绝不会再允许未来的延续再轻易死去。
只是当微生意识到这个自保手段的存在时,却发现这个手段一旦被激发出来,便难抑控制。因为往昔的魔神任何怨恨的情绪都没有遗留给他,却是将残酷的毁灭留在了这个自保的手段中。
于是,他便想自己覆上了一层让他从这种状态中恢复过来的枷锁。
毕竟龙龙的小祥云尾巴那么绵软可爱,还会拍拍哄他,怎么可能会令他生起毁灭的情绪呢?
虽然后来的摩拉克斯再拍史莱姆模样的他的时候,都是拿他当球拍着玩。
他眉眼稍稍缓和了许多,仙法避水走到被刚才的动静而震晕的少年仙人的身边,简单查探发现并无伤及心脉的重伤之后,便在少年仙人的头顶上轻轻一拍,令他睡得更为安稳一些,然后将他放入壶中洞天的药浴池中。
若陀那边的争斗,应当也已经结束了吧?但在他的预感中,一切都还未结束。
他思及若陀在岩石记忆中所窥探到的过往,眼眸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