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思嘉讶然:“二月初?可外头不都在传是三月吗?怎会这么快。”
碎玉:“属下打探到的消息绝不会有误,陛下此战虽打得快准狠,但也确实付出了不少的代价。他在九州岛遇刺,被残余的武士势力围困,身受重伤,故而需要急切回到大秦养伤。今已启程,西京这边明面上收到的消息,依旧是三月。娘娘,您得多加留些心了。”
幸好有碎玉的提醒。
祝思嘉暗暗松了口气。
若是晏修神不知鬼不觉,哪一日突然回到皇宫,那她正在做的那些,被他发现了就糟糕了。
祝思嘉:“碎玉,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碎玉:“娘娘何须同属下这般客气,只是您不好奇,陛下伤势如何吗?”
他仔细去打量祝思嘉的神色,她面上无一丝担忧,仿佛当真不再关心晏修这个人一般。
她心中,当真已经把晏修清除得干干净净了吗?
祝思嘉苦笑道:“我该怎么答你呢?若我以一个大秦子民的身份作答,我自然是关心他的伤势的,国不可一日无君,天子更不能随意倒下;可若让我以自己……抱歉,我没有那个资格,更没有那个精力了。”
还爱晏修吗?
答案肯定是无疑的。
三四年的朝夕相伴,从上林苑的初识,到皇宫相知,再到南华山上彻底动心;从西京的点点滴滴到莱州的岁月静好,中间这么多事,晏修早就成为了她心脏的一部分。
如果随意剜去这部分,会让她丢掉半条命。
但晏修显然不缺她一个人的爱,爱他的人何其多,她祝思嘉算得了什么?
没了她的爱,晏修依旧是晏修,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是史书上最精彩的一页。
任何的爱憎和情感都无法左右他。
所以,她还是把目光都放回自己身上吧,爱晏修,可不是她的终生目标。
……
在宫中日子流逝的真快,一晃眼,随着二月将至,祝思嘉把正在准备的“身后事”收敛了不少,那份不断完善的遗书被她好好藏了起来。
长乐宫什么都能烧,唯独这份遗书,到时候万万烧不得。
大多时候,她把精力都投射到正事上,处理起宫中事务得心应手;闲暇时间,她就拉着余欣和珍珍一起尽情玩乐,日子仿佛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但她们几人心中都明白,春日一到,珍珍分别的日子就要到来了。
正月三十这日,朱雅难得休假一天,带着她耗费多日,研究出的古代版剧本杀进了长乐宫。
这回她写了个恐怖本,几个人只敢在白天玩,还没玩到最恐怖的情景,珍珍就趴在桌子上大声哭了起来。
朱雅还以为她被吓到了,赶紧拿了盘点心哄她:“美人别哭,都是臣的不好,臣以为你们会喜欢的。”
余欣知道珍珍在难过什么,她放下本子,轻轻把珍珍抱在怀里:
“公主,聚少离多是人生之常态,你不是最想回草原了吗?如今心愿达成,该高兴才是。”
珍珍哭了好半晌,哭到再流不出眼泪,才抬起头,看朝众人:
“各位姐姐,实不相瞒,今日是我留在秦宫的最后一日。武兴侯今早遣人进宫,说是二月初一,带我北上,让我做好准备。”
“明日一别,兴许我们此生都不会再相见,我无法承受分别之苦。姐姐,我舍不得你们。”
留秦四载,珍珍身上半点草原姑娘的气息都没了,纵观她里里外外,简直都成了一个秦人。
让她骤然离秦,再回到草原上过回从前那样的生活,能不能习惯都是小事,重要的是,阿勒宏还能待她如初吗?接她回去过后,她的处境还能如从前吗?
祝思嘉:“珍珍,你先考虑更要紧的事,阿勒宏不是已经有王后了?他这般执着于要你回去,你可做好最重要的准备了?”
问到此处,珍珍露出几分娇羞意味,甚至欣慰笑了起来:
“请诸位姐姐放心,阿勒宏给我来过信,我回家过后,他会待我很好的。”
余欣还是担忧:“他待你好是一回事,你自己更要多加小心才是,毕竟四年时间,能变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珍珍解释道:“你们都误会了,他没有王后,更没有孩子,在给我的信上他都解释明白了。”
几年前,阿勒宏顺利逃回草原后,为培养自己的势力,不得不迎娶一个部落首领的女儿,那姑娘没过多久就生下一名男婴,人人都以为那是阿勒宏的血脉。
但孩子的亲生父亲,是那个部族里的一个俘虏奴隶。
美丽善良的首领之女爱上了英俊的阶下囚,二人初尝禁果,珠胎暗结,眼看肚子的月份大了,事情快要瞒不住,她听说大名鼎鼎的阿勒宏前来投奔,便打起了他的主义。
只要阿勒宏愿意迎娶她,给她肚子里的孩子一个体面身份,她就愿意说服自己的父亲和民众,全心全意扶持阿勒宏。
阿勒宏走投无路,只能答应。
事情的真相只有他二人知晓,传到大秦,阿勒宏自然只能做辜负了珍珍的负心人。
现在北凉重归宁静,阿勒宏成了新王,孩子的亲生父亲在跟随他打仗时立下不少功劳,被他封为将军,前段时间更是让他们父子相认。
这件事气得便宜老丈人也就是首领说不出话,但奈何曾经的低贱俘虏,地位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配他的女儿绰绰有余,他只能认下这个新女婿。
而阿勒宏,自始至终,只对珍珍一人坚定不移。
即使相隔四年,即使他甚至以为珍珍爱上了晏修,他也抱着一丝期望,希望珍珍能回草原。
甚至愿意拿阴山以南做交换,只为当年月下出逃的那个誓言。
朱雅感叹道:“这个阿勒宏当真深情啊,简直太难得了。”
一个草原蛮子、北凉狼王,居然是个纯情大狗。
珍珍点头:“我相信他的为人,所以姐姐们不必担心我回去会被他苛待。只是,我似乎已经生不出再回草原的勇气了,秦宫这四年时光,把我养成一只无所事事的雏鸟,外面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我担惊受怕。”
“我真不知道回到草原,我要怎么重新开始。”
这样对未知未来的恐惧,祝思嘉不是没有过。
可恐惧,有时亦是人生的一大挑战。
她握住珍珍的手,郑重而温柔:
“珍珍,在你变成雏鸟之前,你本就是一只属于草原的雌鹰。秦宫的锦衣玉食磨软了你的羽翼,让你忘却了翱翔于风雨之中的能力,但你能逃避一辈子吗?去吧,重新生出更坚实的血肉,重新拥抱本该属于你的人生,和阿勒宏一起振翅翱翔,比翼齐飞。”
这话是对珍珍说,更是对她自己说。
……
二月初一,珍珍离宫,北上归乡。
宫里又多了一只鸟儿重获自由。
当夜,祝思嘉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她虽闭上双眼,但迟迟无法入睡,满脑子都是今日珍珍离开的场景,以及明日清晨的那个计划。
碎玉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就等请君入瓮。
就在祝思嘉不知翻了第多少个身过后,寝殿门忽然被人推开。
三更半夜,有谁能自由在秦宫畅行无阻?
除了它的主人,没有第二个答案了。
熟悉的脚步声缓缓靠近床榻,祝思嘉只得调整呼吸做假寐状,呼吸放绵长,寝殿里血腥味裹杂着药草淡香的气息就越明显。
他伤得很重吧。
一道轻得不能再轻,似月华流水的声音在她上空响起:
“蝉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