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入暑,白日变得漫长,卯时才刚到,天色已现鱼肚白。
屈少瑾呵欠连天,与宋宛辛、裴宴临两人并肩坐在回城队伍最后面的马车里。
“不是我说……这也太早了,你看咱们这都送完尸体回城了天还没亮呢。”
“天儿热,尸体不能久放,将绿韵姑娘送回去早日入土安葬为好,”宋宛辛的目光穿过不断后退的柳树,落在几缕稀疏晨光照耀下的城墙上,“只是可惜,方才在她闺房里,什么都没有找到。”
如她一开始承诺陈母的那般,今早寅时二刻,宋宛辛便早早叫醒裴宴临,临至衙门,见屈少瑾早就侯在门口睡眼惺忪地朝她打招呼,又催促衙门里一小堆衙役将陈绿韵的尸首送回陈家。
陈母掀开白布,眼前女儿完好无损,脸上妆发甚至还被好好的打理过,感激之余,想起绿韵这般如花似玉,如今只是一具尸体,又难受,伏在宋宛辛身上低声哭泣起来。
三人在绿韵闺房里搜寻一番,只找到一些撕坏的诗卷手稿。
对此,陈家父母却一无所知。
“啊?那些诗词稿子我们一个字不认识,但那是韵儿最宝贝的东西,她怎么舍得撕了?”
“何时撕的?不知道,我们前段时间都忙着准备她的婚事呢。”
“药?韵儿没病吃什么药?她没说自己生病了啊。”
现在无法推测绿韵被贼人羞辱的时间与春娘受辱的时间到底谁先谁后,只知道绿韵认识春娘,但春娘未必知道绿韵的存在。
若绿韵在嫁人之前已经决定自尽,会撕毁她与傅成雪定情的诗稿便没什么奇怪的。
见案子没有进展,宋宛辛闷在一旁不做声。
少女失落的模样落在屈少瑾眼里,他以为自己这句话说重,想着赶紧转移话题,随便想了想,开口问道:“说起来,小辛,你小子一向最准时了,怎的今天晚了这么多?”
说着,瞟了一眼少女身侧的裴宴临,后者闭目养神,双手抱胸,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别是有人赖床,害你也误了时辰吧?”
宋宛辛闻言,脸色立即红了几分,低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她余光亦是向身侧的少年看去,随即摆手否认道:“没有没有,是我近日惫懒,今晨贪睡才起晚了。”
一直闭着眼睛的少年嘴角突然勾起,满意地笑了笑。
她是喜欢睡觉,但一旦与他人有约,就是最最守时之人,怎么可能因为贪睡误了大家出发的时辰?事实上她一早便起了,顺带还烧热灶火做了鸡蛋煎饼。
只是临出门了,裴宴临上下瞧瞧她,非要她换一身衣服出门,一身衣服挑挑拣拣,他老是不满意,最后在外衫上加了个小马甲,系上带子,才领她出了门。
他管得越来越宽了,她心想。
只有裴宴临心里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她那些遮不住身段的衣服,没一件能穿着出门。
最终少年想出了满意答案:
以后夏季少让她出门。
三人各有所思,正顺着马车的颠簸一路进了城,刚到衙门口,裴宴临之前见过几次的捕快莫三突然从衙门里冲出来,一路小跑到了三人的马车前。
“头儿,你总算回来了!”
“怎么?不会又有哪里的新娘子跳河或者跳井了吧?”
见莫三满脸焦急的模样,宋宛辛的心也被提到嗓子眼。
“不是,”莫三喘口气,擦擦手汗拱手说道,“是有人在山洞里发现了腐烂的女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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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城以南,一众官兵陆陆续续上了南边的清澜山,随后一辆马车奔至近前,在山脚停下来。
“不是吧,又来?如果跟之前两个案子都是同一个人所为,老子必将他抓起来碎尸万段!”
顶着烈日,少女一边爬山,一边询问身旁的莫三:“可知晓女尸的身份了?”
“还不知道,清晨入山采菌子的农户发现的尸体,说是脸都被山洞里的老鼠啃咬了一大半,衙门的画师也无法根据面容来画像。”
身后两人闻言,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刚走进山洞两步,一股浓烈的尸臭味已经开始熏眼睛,屈少瑾被这个味道逼得硬生生后退几步,捂住鼻腔,拼命忍住想要呕吐的感觉。
还好方才回了一趟衙门,宋宛辛从包里掏出布条,洒上白醋,递给身边人,随后转身进了山洞。
这个山洞有些像岩洞,洞内常年阴冷,滴水不断,一具腐烂不堪,碎布块之间隐隐可见白骨的尸体躺在水泊里。
少女蹲下来,戴上手套,刚准备开始检查,身后传来“呕”的一声,屈少瑾捂着嘴已经冲了出去。
“嘁。”
裴宴临轻笑,随即陪宋宛辛一同蹲下来查看尸体。
“可有什么发现?”
白色布条下,少女一双炯炯有神的杏眼闪着淡淡的光。
“应该死了超过二十天了。”
“哦?这也能看出来?”
“是这个,”宋宛辛轻微停顿,伸手指了指尸体上的蛆虫,“盛夏温度高,尸体腐坏程度会加快,所以可以根据尸体身上的蛆虫生长的程度来大致判断她陈尸在这里的时间。”
但是除了这个,其他信息便无从得知。
女尸面部已毁,满脸血迹,嘴唇猩红,没有佩戴任何具有辨识度的首饰,衣服也是普通的粗布麻衣,宋宛辛一一翻看,尸体四肢被野兽啃咬,露出森森白骨,满地血污,甚是惨烈。
掀开女尸的衣服,宋宛辛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裴兄,半个月前,大概天气如何?”
“多晴偶雨,你睡觉老是嫌热,把被子掀了,我半夜给你盖好几回,所以你没有着凉,还得多谢我……”
“哎呀哎呀,不是问你这个!”后面的话被宋宛辛叫住,身边几个好事儿的捕快竖起耳朵,听不清了。
要不是她此刻双手戴着手套,沾满尸臭,她差点就冲过去狠狠捂住他那张嘴。
宋宛辛一下子脸红到了耳根,她害羞的眨眨眼,声音低了些:“我是问你,那时候的气候,需要穿几件衣服?”
“两件吧,你……你在家可以只穿一件……”
裴宴临自顾自的陷入自己的思绪里,宋宛辛没注意到他的变化,转过头来思考女尸身上的疑点。
“那为何尸体身上穿了四件衣服?”
她瞧着女尸略微浮肿的肌肤,一路顺着脖子看向肚子,眼中疑惑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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验尸房内,宋宛辛花了两个时辰才把女尸身上的腐肉和蛆虫处理好,屈少瑾两条眉毛几乎快要竖起来,走至近前后,闻着味道好些了才长舒一口气。
“如何?发现了些啥,都说说吧。”
裴宴临白他一眼,转头看向面前表情严肃的少女。
“她身上的衣服,内里两层破破烂烂,除了尸体的味道,还有很严重的酸臭味,应该是穿在身上很久没洗过的缘故。外面两层,是最寻常的粗麻布外衫,我猜测是贼人给她穿上的,虽然被啃咬,依稀可见是半新硬挺的料子,没有穿过几次,与内里的两件衣服完全不一样。”
裴宴临低头思忖,目光转向从女尸身上被剥下的一堆衣料上面。
“贼人出于某种目的,给她多穿两层衣服,是要掩盖什么?你可在旧衣裳有什么发现?”
宋宛辛摇头,但眸子依然清凉透彻。
“但是我已经知道贼人想掩盖什么————她的身份。”
“哦?”屈少瑾凑过来,一低头,又被女尸可怕的模样吓得将头高高仰起,“你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
“算是吧……她应该是个乞丐。”
原来,宋宛辛将女尸身上的衣服一层层剥开,除了发现这几件衣服不同寻常以外,还发现了女尸身上许多细小的伤口,这些伤口并非是死后形成,而是生前伤。
她仔细瞧来,这些细小的瘢痕都是蚊虫、跳蚤叮咬所致,还有一些类似于草席划伤皮肤所留下,加上女尸异常纤瘦,像是长期营养不良,双手指尖肮脏、茧厚,加上那身酸臭的衣服,应该是常年睡在不干净的地方,潮湿气入体造成。
集合这些因素,就只有乞丐。
“死一个乞丐有什么好掩盖的?就算是活着的乞丐,也不一定有人知道她姓甚名谁。”
“那如果她怀孕了呢?”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