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归。
雍城外,迎春花已含苞,细细密密缀满枝头。
这里是北宋边城,再往南走两百里,就是大理国。
大理与北宋拉锯甚久,直至近两年才有所缓和,此刻正值两国商人交易往来最盛之时,身驼货物的毛驴和马匹鳞次栉比,正跟随在货商身侧,穿过雍城外的山林,翻越麓山,去往大理。
半麓山崖边,一位头戴斗笠,身量未足的少年郎伫立其间,思绪随晴空之上,北归的大雁飘远。
少年脸色蜡黄,鼻翼间虽生了些许浅棕色斑点,但一双杏眼生的极漂亮,远眺间顾盼神飞,流光溢彩。
宋宛辛注目良久,终是垂眼低头,似笑非笑。
“骗子。”
跟随落日下山,行至驿站茶摊前,宋宛辛牵马,马儿一个趔趄踩进泥坑,她也随之仰面摔了进去。
昨夜刚下了春雨,土坑里泥水浑浊。
茶摊上,几个人被这声响吸引,纷纷侧目,见少年郎稚嫩的脸溅上泥点子,让他本就生斑的小脸更花不可耐,近前的络腮胡大汉嗤笑一声,端起茶碗咕嘟咕嘟喝水。
宋宛辛讪讪起身,将马绳交给茶摊伙计,快步走到后舍来接清水洗面。
玉白的指节合拢,一捧捧微凉春水浇上面庞,将少年郎指尖染白。
一方锦白绣玉兰的手帕将面上水珠拭去,随后又恢复了轻盈的身段,没事儿人一般,走至茶桌坐下喝茶、吃饼。
络腮胡大汉无意间抬头又看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胳膊肘碰了旁边吃茶之人,两人一起将目光落在少年郎身上。
宋宛辛不知自己脸上的黄色涂料和斑点已被洗净,此刻一张俏生生的小脸被茶的水汽熏红,正朱唇微张,咬下一小口炊饼细嚼。
一旁精瘦无神的男子两眼放光,喃喃自语:“好俊的小子。”
络腮胡大汉往地上啐了一口,脸上是猥琐的笑容,犹如在暗夜里见到猎物的野兽。
“怕是个小娘子,你仔细瞧他脖子。”
精瘦男子复看,少年郎的脖子光滑细腻,没有一点起伏。
“许是年纪尚小呢?”
络腮胡撇一眼同伴,似是在嘲笑他见识太少,随后将目光牢牢地停在宋宛辛身上。
一股油腥味钻进鼻腔,少年郎侧目看向隔壁桌的两人。
厨子吗?
面前的茶食从黄昏时分吃到夜色将临,看宋宛辛结账起身,络腮胡大汉一口将茶碗喝干,摔在桌上也站了起来。
“是骡子是马,一验便知。”
宋宛辛对一切恍然未觉,牵马进城,想着还去东城槐花巷的那家客栈歇脚。
虽然每年只去住一晚,她却十分喜欢那家客栈。
僻静,又便宜。
拐进小巷,行人一下子少了许多,连风声都变得吵闹起来。
宋宛辛感觉到巷子里除了自己和马,似乎还有别的脚步声,她宁神定气,大着胆子缓缓回头。
后颈窝突然传来剧痛,她等不及回头看,两眼一黑,向前倒去。
身后络腮胡大汉拦腰将宋宛辛扛上肩,四下张望片刻,随后牵过马匹拐过街角,消失在夜色里。
**
此刻麓山脚下,一支十余人的骑兵队伍正手持火把,往雍城奔驰而来。
为首的少年将军玄袍金甲,猎猎生风,面容虽俊美无双,双眸却如鹰眼般锐利,侧目看来让人如临深渊。
常年行军之人,从尸山血海走过,只消一眼,其肃杀凌厉之气便能让人退避三尺。
少年将军忽然勒停马匹,望向雍城外寂静的山林。
儿时记忆不断涌现。
那时山风呼啸,一支支白羽利箭穿透山林。少年的欢呼声与少女的惊叫声在他脑海时隐时现,听不真切。
又来迟了。
随从手持火把,将少年将军的面容照亮。
“六殿下突然停下,可是察觉到什么了?”
裴宴临不语,肃杀的面容下掩藏了一丝失落。
“无事,走吧。”
说话间,一名侍卫打扮的人骑快马奔至近前,借着火把的光,裴宴临认出那是师父身边的阿宿,抬手将他放行。
阿宿翻身下马,在裴宴临面前单膝跪下。
“将军让阿宿来雍城接六殿下。”
收回目光,裴宴临又恢复冷若冰霜的模样,勒紧缰绳,调转马头。
“带路。”
“是。”
**
烛火葳蕤,宋宛辛被颤动的火苗晃了眼睛,睁开眼发现自己双手双脚被绑。身侧堆满木柴,估摸着是某处宅院的柴房。
方才还在后巷,怎的现在突然到了这里?
她直起身子,才发觉后脑勺传来一阵阵痛感。
看来是遇到贼人了。
宋宛辛头疼。明明自己粗布麻衣,又无财可露,怎会被贼人盯上?
直到在柴房门上挂着的一面铜锣里隐约瞧见自己的脸。
光洁白皙,如皎皎明月,虽未施粉黛,却自有一番少女的清韵。
从小到大,这张脸,这个身子,确实给她惹过不少麻烦。
有好的麻烦,比如檀越哥哥,也有坏的,比如……
少女闭目,突然开始后悔今日来了这里。
若是有幸脱险,明年断不会来了。
思绪转回,她四处张望起这间屋子。
见柴堆最下方的隔板放了一把砍柴刀,她悄悄挪过去,抓住柴刀的时候着急了些,手指被刀刃划破,她顾不上疼,将双手手腕处的粗绳置于刀刃上磨搓。
绳断,宋宛辛摸着身上防身的匕首和腰间的香囊都不见了,眉头蹙起。
香囊绝不可以丢。
还未将脚上的绳索割开,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她双手卧刀藏于身后,躺回原地。
精瘦男子垫脚悄声走了进来,拿过油灯将宋宛辛的面容照亮。
“真俊。”
男人眼露贪婪,枯槁的手撩开少女的衣领,粉色小衣里一圈圈白色的裹胸布在暗沉的夜色里尤为刺目。
“果然是个小娘子。”
男人吞咽口水,伸手扯下小衣,宋宛辛只觉全身发麻,一股厌恶感油然而生,男子身上的油腥味更是令她作呕。
感觉到那只手覆上自己胸口,正欲解开裹胸白布的一瞬间,宋宛辛抽出柴刀,对准男人的脖颈砍下去。
是方才茶摊上的那两人中的一个!
分心的一瞬间,这一刀砍偏了些,男人避闪不及,登时血流如注,他哀嚎一声,一面捂住伤口,一面伸手来夺宋宛辛手里的柴刀。
宋宛辛脸上、手上沾满鲜血,精神却不敢有一丝懈怠,因腿上的绳索还没解开,她又被男人推到柴堆上,后背狠狠撞上木柴,手臂和肩膀也被木刺扎破。
男人红了眼,伸手掐住宋宛辛的脖子,恶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