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谋

如墨一般浓稠的夜色中,梵城衙门寂静无声,只有验尸房内两盏细灯燃着。

将裴宴临赶回去泡药浴不久,阴沉的天气陡然狂风大作。

眼看大雨将临,少女稳住心神,仍然继续做着手里的事情,她将手中一条男子的腰带绷直,贴近尸体颈部仔细对比,又将一旁包袱里的东西取出查验。

阑珊烛火映照少女额间细汗,在这幽暗又阴森的验尸房内,她心无旁骛,将所有发现提笔一一写下。

片刻后,她满意地看着桌上两页文书,正搁笔,门外一道闪电透过门缝将闭塞的房间点亮。

宋宛辛眼中惊诧万分,不想还是没来得及在雷雨来临之前完成手头上的差事。

但她现在还不能回去。

将文书叠好揣进怀里,她闭眼深呼吸,反复三次,打开门准备走出去。

一道惊雷从空中炸响,少女来不及捂住耳朵,立刻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方才所做的心理准备此刻全然破防,她瑟缩着往后退了几步,退至门口,将门关上。

接着第二声、第三声骤然响起,宋宛辛捂紧耳朵坐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眼前的景象时隐时现。

又一道闪电划过,一个美貌女子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女子半吊悬空,双腿在空中缓缓地晃动,在闪电的映照下,宋宛辛看见她双眼突出、舌头外露,往日艳丽的面容已然变紫,眼鼻处鲜血四溢。

“啊——”

裴宴临骑马奔驰在大雨之中,刚进衙门,他就听到一声尖锐的嘶吼。

“小辛!”

验尸房破旧的大门被一脚踢开,少年解开身上蓑笠,蹲下身将还在尖叫的宋宛辛拥进怀中。

“啊——啊——”

少女闭眼大叫,挥手想要将面前可怕的女人赶走,她一下下捶打在裴宴临坚实的胸膛之上,对方双手捂住她的耳朵,逐渐让她平静下来。

“没事了,是我。”

睁开眼,宋宛辛想到方才是自己眼花,回想起眼前的一幕,暗暗靠在少年怀中默然落泪。

娘亲,那是她的娘亲沐氏。

当初自己被娘亲送上马车,跟着老嬷嬷逃出城,她实在担心娘亲,半夜趁着老嬷嬷睡着,悄悄又跑了回去。

此时的宋府已是人去楼空,萧萧瑟瑟。沉寂夏夜里风卷落叶,接着就是一阵急雨落下,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道电闪雷鸣。

她推开熟悉的大门,却只见满屋狼藉,纸页翻飞。

一道闪电划过,她顺着地上摇曳的身影抬头,方才那可怕的一幕便就此映入她的眼帘。

年仅十二岁的小女娃几乎当场吓哭,被寻来的老嬷嬷抱走哄了整整一晚,直到天亮才睡去。

自此,她便对雷声讳莫如深,听之色变。

但她没想到裴宴临会回来找她。

抬头看过去,少年脸上是少有的关切与小心。

虽然穿了蓑笠,但他的脸上满是雨水,应该是骑马疾驰所致。

他在担心她吗?是否在听到雷声的第一时间,就想到她会害怕,才会在这雷雨夜中骑马来寻她?

见怀中少女花着一张脸,终于停止哭泣,他顺势用双手捧起她的脸蛋。

“小郎君,脸上的斑都哭没了,可要我给你擦擦?”

裴宴临双眸明亮,嘴角挂着一丝戏谑,宋宛辛知道他在逗她开心,释然一笑道:“你的手帕还在我这里,拿什么擦呢?”

少年闻言,笑意更深,抬手就要用衣袖给她擦面。

她佯装生气,伸手将他推开,裴宴临脚下不稳,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少年微微一愣,两人目光相遇,好像空气中四散着暖意。

宋宛辛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叫你拿我寻开心。”

正巧这时,又一道闪电突然亮起,宋宛辛朝少年扑过去,与少年将双手伸向少女的面庞两侧几乎同时发生,等两人反应过来之时,宋宛辛的鼻尖几乎触碰到裴宴临的下巴。

少女仰面,与少年低头的温柔眉眼相遇,空气中多了一丝暧昧。

此情此景,两人都有些紧张,裴宴临用双手紧紧捂住少女的耳朵,他鸦睫微动,目光刚好停留在少女微微发白的唇上。

若他此刻生了想要一亲芳泽的念头,似乎也合情合理吧。

闪电过后的雷声如约而至,这一声雷响彻云霄,宋宛辛吓得抓住他手臂,眼睛闭的死死的。

裴宴临回过神,忽然被自己荒唐的念头吓到,他有些自顾自的羞愧,闷了半晌,开口道:“这雨还得下一阵,验尸房阴冷,我记得捕快班房里有睡榻和毛巾,我们去那里避一避。”

被他提醒,少女睁开眼,想起还有正事没做。

“不急,裴兄先陪我去一个地方。”

**

雷鸣滔天,大牢里一丝光亮也无,清芜双手厚缠白布,嘴角血渍还没擦干。

她抱膝坐在黑暗里,以至于宋宛辛刚进走来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她。

“清芜姑娘?”

女娘抬头,见是白日里那个一直用悲悯的眼神看她的小郎君。

与白日有些不同的是,她此刻脸上白净,少了斑黄,在闪电映照下竟美得极妍丽。

小郎君一改眼神中的怜悯,笑得暖人:“清芜姑娘,可否与你聊一聊?”

没有接过狱卒递来的木凳,她席地盘腿坐下。

“你不用紧张,我只是来看看你,你肩上的伤可有人替你治疗?需不需要我找大夫来给你看看?”

面前人不言语,许久,只是摇摇头。

宋宛辛极有耐心,既然来找她,就要有耐心等到她肯开口为止。

“其实我很佩服你,肯为了心爱之人作出这么大的牺牲,若是有人肯似你对李木这般对我,我一定对他死心塌地,至死不渝。”

听到这句,始终坐在黑暗里的女娘才有了些许反应,她缓缓抬头,眸子里闪烁着泪光。

看来她已经上钩,宋宛辛继续说道:“先前我一直觉得李木蠢笨,不见得会将真心赋予谁人身上,直到那日他听闻你被抓进来,我见他如此紧张你,想要救你出去,我才知道,原来一个木讷的人也可以有如此疯狂饱满的情绪,只因触及到他心爱之人。”

清芜眼中情绪更甚,泪珠如同断线珍珠一般颗颗滚落,她松开环保住双腿的手,身体微微向前倾,终于开了口。

“你来见我,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些?”

“是,也不是,”宋宛辛也身体前倾,尽量让自己与清芜平行而视,“清芜姑娘知道,我是衙门里的仵作,三娘的尸体在我看来,皆是李木不爱她的证据,但他却对你不同,我想,李木到底爱不爱三娘,清芜姑娘你应该也是清楚的吧?”

提到三娘,她眼里刚燃起的火苗暗了几分,低头又缩回了角落。

“我只见过她一次……”

“可她却见过你不止一次,据萧妈妈说,三娘早些时候就知道你的存在,”宋宛辛失了耐心,决定直接将问题抛给她,“再说,你转移尸体的时候将三娘的外衫留在原地,那她双臂和后腰的旧伤你应是瞧见的,你就不好奇,那是谁打的吗?”

蜷缩在黑暗中的身影将自己抱得更紧,她频频摇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将衣衫浸湿。

“李郎不会……可能只是一时失手……”

“若是失手,那你身上的伤又作何解释?你比三娘高出半头,她若用棍棒敲打你,你身上的伤也应该在腰身和手臂上才对,怎的会出现在后颈和后背上方那种地方?清芜你醒醒吧,他会打三娘,也会打你,以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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