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绿韵

方才在来的路上,王祝就将整个事情大概地说与宋宛辛二人听。

投河的新娘名唤陈绿韵,是村里种田大户陈守财的独女,因为陈守财体弱,这么多年就得了这一个女儿,平日里也算看重,读过些书。

今年绿韵十六年华,正当婚嫁,媒婆与她相看了好几家的郎君,皆是不喜。

只有这傅家二郎,在书塾里教书的傅成雪上门提亲,被陈家人点头应下,于是定下婚期。

本来今日良辰美景,娇娘美妻,不想新娘子半路投河,喜事成了丧事。

见宋宛辛皱眉不语,裴宴临自然知道她又有新发现。

悄声走到她旁边,少年负手而立,不动声色地挡住她的小小身影,对身后的说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前面有我。”

宋宛辛被几句话点醒,瞧大堂内众人目光皆落在尸体上,她便悄然迈步,拐过大堂一侧的小径去了内室。

屈少瑾正跟带头的老叟争执,想让宋宛辛帮着说几句,转过身却不见了她踪影。

“小辛你说说……诶?”

黑衣少年在一旁淡然开口:“据你们所言,新娘投河前无任何异常,那就更奇怪了,若是她遭人下了咒,引她自尽,那为了村子里其他女娘着想,就必须将贼人抓出来才行。屈捕头想要带走尸体,也是为了还韵儿姑娘一个公道。”

“不需要!”一直在说话的应该是新娘的爹,他气得浑身颤抖,被身后的夫人拉着,“我女儿受得罪,其他人也受得!那是他们活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验尸的是什么好东西?把好好的一个人切成几块,开膛破肚,像对待畜生那样对待韵儿!你们要是带她走,我就跟你们拼了!”

听到他辱骂仵作,裴宴临忽的变了脸,目光里带了一丝凶狠说道:“官府办事,拒绝配合者同罪!等进了刑狱房,老人家这身体怕是连第一天都挨不过。”

一旁恸哭的白发老妪突然大吼起来:“官府欺压良民啊!捕快带头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门外看热闹的百姓一时间议论纷纷,大堂内的捕快们赶紧又是赶人,又是关门,屈少瑾讪讪不语,摆摆手让裴宴临别说了。

“冰山脸你快闭嘴吧,人家没主动写状纸来报案,我们确实不能用强。”

双方陷入僵持,整个陈家只听得整个咒骂声、哭嚎声,纷乱杂闹。

正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官府并非有意,而是绿韵姑娘,确实是我们要找的一名嫌犯。”

随着这句话,宋宛辛双手背在身后,复出现在门口,一众哭闹之声戛然而止。

陈父片刻后反应过来,拍案而起:“你信口雌黄!我女儿分明是受害者,你……”

他话说到一半,门口少女缓步走进来,将双手摊开,一双粉色的绣鞋出现在大家面前。

“这是……”

“这是绿韵姑娘的鞋,对吧。”

绿韵母亲点了点头。

喧哗的大堂瞬间变得安静,少女一字字说来,语气里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

“三日前的夜晚,城内烟竹巷内张府失窃,张老夫人和一众女眷皆目睹了一位身着喜服,脚踩粉色绣鞋的女贼出现在府内,且她双手指甲染红,不知在哪里沾染了红色的血迹,滴在绣鞋鞋面上。”

说着,她将其中一只绣鞋侧过来,置于众人面前说道:“绿韵左脚这只绣鞋上的血迹未完全洗净,应该是那日回来,发现鞋面脏了,反复刷洗所致,而且三日前那晚,你们的女儿突然消失了至少大半夜,想必二老应该是有印象的。”

不仅如此,她还将绣鞋翻过来,将鞋底朝上示于众人道:“如果你们还不信,鞋底上还沾着的纸钱便是最好的证据。城里城外,前三日还在办丧事的,唯有张府一家。”

陈父的气势一下子弱了许多,他转过头去看向绿韵的母亲,两人眼神交换,一下子没了主意。

“失……失窃?”

“不错,”宋宛辛轻轻将绣鞋放下,“若是张府的人来认人,衙门免不了将整个陈家搜个遍,嫌犯已死,你们作为嫌犯的亲眷,也是免不了通通都要去衙门走一趟的,我看老夫人年岁已高,断是经不起刑狱的拷打,所以只想将绿韵姑娘带回衙门,验明正身,确认她是清白的,就会完璧归赵。”

“如何完璧?你们验尸都是要大切八块,叫我女儿死无全尸……”

“我向你保证,”宋宛辛摘下帽子上前几步,握住绿韵母亲的手,话语间多了一丝温度,“绿韵身上不会多出任何一条伤口,她会漂漂亮亮的回来。我也是女子,我知道什么对她来说是最重要的。”

少女眼中带笑,柔柔暖意,自掌心传递给面前涕泪横流的老妇,她憋了许久,终于因为宋宛辛最后这句话放声大哭出来。

同样在一旁沉默许久的傅成雪亦是伤恸难忍,眼睛定定地看着满头青丝,眼神清亮的少女。

既然还没拜堂,对方的父母厌弃绿韵也说得过去,但是他怎会在此?

捕快们抬尸体出门时,宋宛辛又禁不住多瞧了那新郎几眼,见他踟蹰不前,似是有话要说。

“新郎官若是没事,可以与我们一道离开。”

见少女眼神示意,新郎暗自咬牙,便转头告辞了陈家父母,跟着宋宛辛一众人走出来。

推送尸体的板车吱吱呀呀,在崎岖不平的小路上晃个不停,板车上白布盖红衣,说不出的凄凉与诡异,一路上大家都心领神会地沉默不语。

宋宛辛几人陪着新郎走在最后,耐心的等着他开口。

傅成雪走路不稳,一缕游魂似的飘飘荡荡,拌着一块石头险些摔倒,被屈少瑾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财恍恍然回过神。

“各位官爷,我知你们一开始只想要走韵儿的……尸身,并未提张府失窃一事,后来提起,也只是为了让陈父将韵儿交出来,所以韵儿应该和失窃没关系,对吗?”

这郎君看着文弱,心思倒是细腻。

见宋宛辛点头,傅成雪的眼中多了一丝悲悯,他有些忍不住,满眼的泪花顷刻又落了下来:“难道你们怀疑,韵儿是不愿意嫁我才投河的吗?她是愿意的!她肯定是愿意的!”

宋宛辛刚想出口否认,裴宴临立刻伸手不动声色地从身后拉了她一把,示意她先别回答。

果然,傅成雪见几人不否认,急得又继续往下说道:“我与韵儿其实早在书塾的时候就认识,那时我刚到书塾,还没有当上教书先生,只是做一些批注、誊写的闲杂事情,她偶尔来向塾里的夫子请教诗词,夫子忙的时候,她便会来问我。

一来二去,我们也算相识。

后来,我知她到了婚嫁的年龄,家里人有意无意在与她相看夫家,我本家贫,又吃不准她的心意,所以也不敢轻易提出娉娶,只得满腹相思寄予诗词,反反复复写了好多。

三个月前,她来塾里,见我案桌上乱七八糟的信笺散乱着,也没说什么,问了两个生僻字就走了。

谁知第二日,平日里常用的书房窗外那株梅树上竟拴了一张信笺,我取下翻看,上书晏几道的‘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思来想去,料定是韵儿所写,便鼓起勇气向陈家提亲,没想到真就应下了。

我喜不自胜,本以为与韵儿能成就一段良缘佳话,没想到……”

他越说越伤心,到最后胸口剧烈起伏,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宋宛辛眼前仿佛出现一个娇俏可爱的小女娘,她识字不多,却能从傅郎君案桌上众多的诗词中知晓他暗藏的爱意,为了心爱的郎君,她不但顶住压力,一一拒绝了其他公子的娉娶,还以情诗做引,劝郎君“我知道你心悦我,思念我,写在信笺上是没有用的,不如付出点行动来得实在”。

难怪未过门的新娘投河这种晦气的事情发生在傅成雪身上,他仍然到了陈家来见绿韵最后一面,原来竟是一对有情人。

看着傅成雪支离破碎的模样,宋宛辛难受极了,心中千丝万缕的疑惑全部化作伤感,她轻轻牵住裴宴临的衣袖,手上不自觉用力。

多情公子多病身,若绿韵真和春娘一样遭贼人侮辱,傅成雪怕是承受不起事情真相的打击。

裴宴临看着她泪眼婆娑,知道她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