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朝颜说到一半,又泄气地闭上嘴。
她面前的岁荌跟元宝站在一起,两人间的气氛让任何人都插不进去。
旁人只当她俩姐弟情深,可朝颜刚才离岁荌最近,所以也看得清清楚楚,元宝亲了岁荌姐。
如果是姐弟,怎么会有这么亲昵的举动。
而且岁荌姐送元宝的镯子也是独一无二的羊脂玉镯,她早就该想明白的,为何心底还抱着那么点小小的希望呢。
沈曲听见朝颜的声音扭头看她,疑惑地问,“还以为什么?”
朝颜才睨着他跟元宝,把剩下的话说完,“还以为你们今天这舞曲是为我送行呢。”
她越说越觉得心酸委屈,叭叭着,“还有我马上就参加秋闱了,那可是秋闱啊,你们一句鼓励我的话都没有。”
“朝小胖,”沈曲眨巴眼睛,“你可是朝家大小姐,别说在京城了,就是在这个小小的县城,都有无数人排着队想鼓励你。”
“那不一样,”朝颜皱眉,当着岁荌跟元宝的面,也不能说哪里不一样,只闷声重复,“就是不一样。”
她道:“我待你们跟待他们不一样。”
她爹爹说,知道她要秋闱,沈家的小公子沈明珠还特意为她上香祈福,这可是京中多少应试考生都羡慕不来的福气,毕竟沈明珠那可是京中第一美人。
但朝颜听完根本没有感觉,心道他可能是太闲了才做这事。至于美人……
朝颜只认元宝一个。
而且要是上香有用,她干脆在寺里当尼姑算了,天天上香许愿,还点灯熬油看什么书。
可若是做这事的人换成元宝跟曲曲,朝颜定然感动死,觉得他俩竟然不辞辛苦跑这么远,就为了帮她祈福,说明她真的很重要。
沈曲见朝颜可怜兮兮的,就没再说什么扎她心窝的话。
沈曲在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个深青色的圆滚荷包。
不管是颜色还是上面的花纹,都彰显着这是给女人用的。
“行啦,我们也不是那么没心没肺,”沈曲掌心摊平,胳膊往朝颜面前伸了伸,“呐,给你的。”
朝颜愣住,惊诧到眼睛睁圆,“你绣的?”
“当然不是,我哪有这个手艺,”沈曲语气轻快,“荷包呢,是我跟元宝一起挑选哒,里面装着安神助眠平心静气的药草,是我们找岁荌姐姐帮你配制哒!独一份哦!”
她之前刚来的时候说过,讲科考压力大,经常熬夜失眠。
朝颜看着荷包,胸口一阵酸酸软软,伸手拿过来,垂眸看,眼眶微热,“你们,你们都记着呢。”
少年情分,怎么可能真不关心她。
沈曲圆圆的眼睛弯起来,伸手拍了拍她手臂,“加油啊,朝小胖。”
朝颜又笑起来,没再纠正小胖这个称呼,攥紧荷包干劲十足,“好,我定不负所望!”
回去的路上,朝颜低头嗅荷包,心情越发轻快舒畅,她不由跟早实感慨,“不愧是岁荌姐配的方,光闻着就平心静气。”
早实点头,“是是是。”
早实看着朝颜被挤乱的衣服以及脏兮兮的鞋面,轻轻叹息,她家小主子是真的好哄啊。
在人家沈家小公子面前委屈了半天,结果一个荷包就哄好了。
朝颜美滋滋地回去换衣服,吃罢饭便从朝家出发去长春堂接岁荌。
“现在走等黄昏时正好到客栈落脚。”见何叶红着眼眶满脸不舍,岁荌解释了一句。
刘长春跟何叶出门送岁荌,连沈曲跟周明钰妻夫也来了。
岁荌看向沈铃,笑着说,“放心放心,我若不能及时赶回来,便来请我师父。”
算算日子,周明钰两个月后差不多也就生了,岁荌一走,两口子心里多少有些没底。
岁荌往前半步,单手遮唇小声跟沈铃道:“我师父针灸极其厉害,只是她懒,到时候有事直接找她就行。”
沈铃依旧是几年前的模样,清清冷冷的高岭之花,只是如今清冷化去,多了几分从容温和,“好。”
她看向岁荌,轻声道:“一路顺风,早去早回。”
岁荌笑着点头,随后又看向周明钰细心交代几句,最后是看向刘长春她们。
长春堂的伙计都站在后面,也在给岁荌送行,连平时轻易不露面的空青都出来了。
文元见岁荌看过来,立马表示,“您放心,我们会乖乖听话的,好好行医,认真救人。”
关于药铺跟合作的生意,岁荌该交代的都交代过了,她哪怕不在药铺里,一切也会有条不紊的进行,她根本不用过多担心。
岁荌最后看向身边的元宝。
元宝抱着她的包袱静静地看着她。
行李还是元宝帮着收拾的,他早上舞完便告了假从书院回来。
一个包袱,两张包袱皮。
外头这层藏青色的是岁荌这几年出门常用的,里头是个靛蓝色绸缎包袱皮。
岁荌起初捡到元宝的时候,主要是一眼就看见这张瞧起来很值钱的包袱,要不是包袱值钱,岁荌根本想不起来下沟里捞人。
这包袱皮也算是当初元宝所拥有的全部身家。
他曾抱着这包袱在永安堂过了几日,又抱着这包袱被张氏领走,岁荌那时送他走的时候,他拎着这包袱,后来接他回小村庄时,他抱着的也是这个包袱。
后来他有家了,它才被收起来。
可以说,这个靛蓝色绸缎包袱皮,是从头到尾跟着元宝的东西。
如今岁荌要出远门,元宝想了想,把自己的包袱跟她叠在一起,全当他也陪她去了。
“你要好好吃饭。”岁荌看着元宝,感觉要叮嘱的太多,但最后说出来的唯有这句。
两人清苦怕了,能好好吃饭吃饱饭,就已经是岁荌最初的全部梦想。
元宝乖巧点头,他也不哭,只拿那双干净清澈的眸子看着岁荌,那双琥珀般的眼睛里清晰的倒映着她的身影。
“姐姐放心,元宝会照顾好自己跟师父师公,也会好好帮师父照看长春堂,”元宝说,“姐姐只需要安心做自己的事情,元宝等姐姐回来。”
他越乖,岁荌越舍不得。
明明才心动,转眼又要分离。
岁荌伸手摸摸他脑袋,掌心微微往下,抚在他脸上,拇指指腹轻轻蹭了蹭他微青的眼敛,“等我回来。”
她这四个字像是有深意,元宝偏头用脸蛋贴着她的掌心,红着耳朵,“嗯。”
朝家的马车到了,朝颜下来跟众人打招呼。
“时辰不早了,”刘长春抬眼看了下天色,道:“走吧走吧,再磨蹭还是要走的。”
文元跟早实帮岁荌把箱子抬到马车上,用绳子绑在后面。
真正的行李断然不可能就一个包袱,肯定还有别的,只不过包袱里装着最值钱要紧的东西罢了,像衣服鞋子跟药箱什么的,肯定都放在箱子里。
元宝把包袱递给岁荌,岁荌拎着上了马车。
朝颜撩开车帘,两人一同朝外摆手,“我们走啦。”
元宝笑着跟其他人一起挥手送别,直到马车渐渐走远,元宝才觉得手臂沉重,嘴角的笑半分都扬不起来。
他眼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盛满了泪,一低头就尽数掉下来。
何叶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元宝扭身抱着何叶的腰,将脸埋在他肩上。
“很棒了,元宝已经很棒了。”何叶抚着元宝的背,自己微微仰头,用掌根把脸上的湿痕擦掉。
八年啊,几人几乎没怎么分开过,岁荌这忽然要走好久,心里哪能舍得呢。
马车走之前,父子俩还满脸笑,一副根本不用岁荌担心的样子。马车走之后,父子俩立马抱在一起哭。
沈曲呜呜着凑过来,跟两人抱成一团。
周明钰红着眼眶也想凑过去,被沈铃搂住后腰拦住了。他这个肚子,就不适合过去挤了。
刘长春站在一边,伸手拍拍何叶,又拍拍元宝,左右劝,“好了好了,哭多了伤身,大宝知道会担心的。”
可惜的是岁荌刚走,刘长春再怎么说都没用。
刘长春叹息一声,又好奇地看向沈曲,何叶跟元宝哭她能理解,怎么曲曲也这么难过?
莫不是真拿岁大宝当成他亲姐姐了?
见她好奇,沈曲抹着眼泪仰天哭嚎,“呜呜我要好久都吃不到岁荌姐姐做的饭了,呜呜好难过,我好舍不得她啊呜呜。”
众人,“……”
你是舍不得她的厨艺吧。
被沈曲一打岔,元宝跟何叶倒是收了眼泪,开始跟沈曲保证不会断了他的口粮,他才又开心起来。
他们一行人说了会儿话才各自散开,而朝颜跟岁荌的马车却是一路不停。
朝颜把荷包挂在了腰上,笑着看向岁荌,“岁荌姐你别担心,元宝都没哭,而且曲曲他们都在呢,肯定会好好哄他。”
岁荌抚着包袱皮,叹息道:“他强撑着呢。”
生怕他掉眼泪的话,她会担心不舍。
元宝也不用人哄,她要是真不在家,他就像他说的那样,会把家里给她打点好,把自己跟师父师公冰粥照顾妥当,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岁荌靠在车壁上感慨,“才刚走,我就想回去了。”
原来,这才是挂念的滋味。以前她出门都高高兴兴,满脑子都是这趟出去得赚多少银子。唯有这回,是满心不舍。
朝颜撩起车帘一角朝外看,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心头也是怅然空寂。
车外景色一直在变,从县城内到出了县城,眼前已经不再是熟悉的地方。朝颜想,她以后可能也许大概不会像以前一样,那么想回来了吧。
考完科考,如果顺利的话她就会留在京城任职,还有母父的意思想让她跟沈家联姻,她拖着没松口,这次回去,她便不能再是那个任性的朝小胖了。
走之前,祖母特意把她叫到跟前,说了岁荌姐的身世,以及说了朝家将来要面临的立场选择。
这些事情,祖母以前是不会同她说的。祖母只希望她在这个小县城里快快乐乐无忧无虑。
如今之所以掰开了跟她讲朝堂政事,是因为她也该长大了。
她不能一直当小胖,她是要担起朝家担子的嫡长女,是朝家的朝颜。
“还好岁荌姐你也来了。”朝颜看向岁荌,心里难得轻松一瞬。
不知为何,有岁荌在,朝颜便觉得心安。
因为急着回京,朝家马车一路上几乎没怎么停下歇息过,就这么日夜兼程赶路,总算在八月四日时抵达京城。
她们进京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马车停在城门口,早实熟练地从怀里掏出令牌给守城门的士兵看了一眼,对方瞧见是朝家的牌子,立马拱手行礼放行。
进入城门,早实就看到了朝府的人。
守在城门口等着接朝颜岁荌的是朝府的大管家,名叫王柳。
王管家今年四十出头,是个光看长相就是个很干练的女人,她皮肤偏黄,个子高挑身形凹凸,不胖不瘦刚刚好,笑起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细纹,虽精明却又不让人反感。
“小主子。”王管家朝马车行礼。
朝颜掀开车帘探头朝外看,“王管家怎么来了?”
王管家解释,“老太太的信早您两日寄来京城,大人跟主君估摸着您最多这两日就到了,便让我提前来迎接贵客。”
抛开岁荌的身份不提,光她跟元宝救过朝颜两次,就足以当得起朝家的贵客。
朝颜瞬间了然,应该是母亲跟父亲不方便出面,这才让王管家来迎接岁荌姐。既彰显尊重,又不会引人起疑。
“上来吧,”朝颜放下车帘,扭身跟岁荌介绍了一下王柳,“我家的大管家,是我娘身边最贴身的人。”
王管家上车后,便朝岁荌见礼,岁荌微微颔首回她。
王管家头回见着这么好看的人,眼里露出一抹惊艳,心道岁大夫这一进京,她家大小姐在京中男子们心中的地位岌岌可危啊!
就冲着岁荌这张脸,那些男子不得连夜换人喜欢。
马车继续前行,只是进了城便不能像在城外那般驰骋,行车速度顿时放缓很多。
经过街道时,能听见外面小贩热闹的叫卖声。
岁荌头回来传说中的京城,不由掀开车帘朝外看。黄昏下的京都,像是披了层金光,让这个本就繁荣热闹的街道楼宇显得越发金光熠熠贵气十足。
朝颜觉得总算是来到了自己的主场,不由说道:“岁荌姐,京城热闹吧,等我考完试,跟你一起挨个逛一遍。”
王管家笑,双手搭在膝盖上,同岁荌道:“岁大夫若是感兴趣,不妨这几日我陪您四处走走看看。”
“行,”岁荌感慨,“京城是热闹啊。”
不知道是王管家听岔了,还是想跟岁荌说点接地气的事情,毕竟八卦嘛,是拉近人跟人关系最快的手段。
而且这事多多少少跟朝颜沾上一点点的关系,说给两人听也合适,“京城不光事热闹,人也热闹。”
她道:“这不,就近两天,沈家还闹出事情,说有一个下人四处说沈明珠少爷不是沈家主君亲生的,说沈家真正的小少爷早死了,沈明珠是鱼目充当明珠,鸠占鹊巢活该天打雷劈。”
沈家跟朝家是想联姻的,虽没说在明面上,但两家都有这个意思跟打算。
所以沈家有事,朝家必然第一个先知道。
岁荌跟朝颜果然来了兴趣,“真的假的?”
岁荌想的是,京城里大门大户的事情果然比小县城的劲爆!
哎——慢着,岁荌皱巴着脸,总觉得真假少爷这事听起来怎么如此耳熟呢。
朝颜激动起来,沈明珠要是个假珍珠,那她就不用娶了啊!
王管家笑着摇头,“不知道,只是那个下人被打死,她说的话自然无从考证。”
沈家高门大户,哪里容得下这种传言呢,而且如今正是多事的时候,当年的沈侍郎如今的沈尚书,就算是为了她礼部尚书的脸面,也会把传言压下去。
朝颜瞬间失落,“该不会又是谣言吧。”
沈家关于沈明珠的谣言,已经是第二回了。
“当年就有人说沈明珠同沈主君不亲,喊奶爹叫做爹爹,很多人都传沈明珠是沈大人跟奶爹生的。”
朝颜耸肩,又靠回车壁上,撇撇嘴,“结果呢,沈明珠被沈主君宠成了掌上明珠,要什么给什么。”
“沈主君最得太君后喜欢,为了沈明珠,沈主君还为沈明珠朝太君后讨过珍珠呢,”朝颜拇指圈着食指指尖跟岁荌比划,“这么大的珍珠。”
这下轮到王管家诧异了,“您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岁荌也看过来。
朝颜哼哼,有些心虚地说,“她们说沈明珠天下第一好看我不服气,这才多关注了一些。”
王管家心道怪不得啊,朝家之所以打算跟沈家联姻,除了朝堂政事的因素外,多多少少跟朝颜的“关注”有点关系。
王管家看岁荌跟朝颜都感兴趣,就多说了两句,“沈家像是为了证明谣言是假的,明日还打算办个赏花宴呢。”
她道:“连咱们主君都收到了邀请的帖子。”
朝颜皱眉,“我爹就爱凑热闹。”
王管家,“……”
这话她没听见。
岁荌笑,手搭在朝颜腿上拍了一下,光听朝颜吐槽亲爹的语气就知道她家的家庭氛围极好。
提到家庭氛围,岁荌又想刘长春跟何叶了,一走半个月,也不知道她们怎么样。不过嘛,她心里最想的还是她那“童养夫”。
嗯,现在是童养夫了。
马车悠悠前进,最后停在一座府邸后门门口。
王管家先下的车,声音传进来,“大人,主君。”
朝家妻夫,已经站在了车外。
她们朝马车看过去,等的不是自己的女儿朝颜,而是安王之女,岁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