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染云霞彩色的天穹高处,一道狂风疾速卷过,笔直奔北向沧陵而去,不稍多时,行至城郡上空某处,停住贯下。
待乱风散去,一干满身血泥的人显于院内,不远处,早有两个身影在等候。
“噗啊。”云乂吐了一口刮进嘴里的尘土,用力揉被风吹得睁不开的双眼,恢复视力中,就听有个人开口说道,“六花,带他们去房间上药。”
“是。”一个尚带稚嫩又陌生的男声回应,走近小声惊叹句“好重的伤”,麻利扶起昏迷的人带进屋内。待眼前视力恢复的差不多,云乂抬眼一瞧,惊道:“你怎么在这里?”
不远处,着一袭浅色松绿长衫的男人看着他们,清泠气质,偏上等周正面容,隐约散发特殊草药香,背手带着一丝事不关己的神游态度打量院中来客。
不是别人,正是“药圣”苏茴。
“你不呆在神仙谷,怎么会溜达到我这里?”云乂三蹦两蹦跑到人前,左瞅右瞅,又看看旁边站着的卜成子,凑近问道,“是不是你又算出我们会遭到重创,所以请他出山的?”
“也是,也不是。”卜成子神秘笑容回应,云乂一脸古怪表情搞不懂,嘟嘴正猜,就听苏茴道:“你们同浑沌作战?”
云乂指指自己被打烂的衣衫,道:“当然啦,你没看见我们全是一身伤。”
苏茴瞅她一眼,又问道:“浑沌死了?”
“没有。唉,还是让它的元神逃走了。”云乂垂头囔囔道,原本几人最后的合力攻击极有可能消减那尚处恢复的元神,然就是差了那么数十分之一秒钟,浑沌还是留下一口气成功逃离,不知所踪。
不过它也同样受了不小重击,想来暂时会消停一阵子。
苏茴又问:“它的污秽是如何处理的?”
“如何处理?不知道嗳。”云乂说话间转头寻找白朔,浑沌同化的外部身躯太过庞大,凭人力难以除尽,再加上众人伤势不容乐观,只得先行回来疗伤,然后再考虑怎样清除留下的浓重邪物。
对方这样问,总觉得话里有话,云乂挑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苏茴却是淡淡回句“随口一提”,而后先行进屋去给昏迷不醒的人施救,云乂打量眼他的背影,转头询问卜成子:“那家伙到底什么意思?话说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卜成子道:“是因浑沌。”
“浑沌?”云乂眨眼丝毫不信,浑沌同化的连雾山和苏茴所呆的神仙谷虽然同属巴荆山岭,但相距甚远,八竿子打不着的地儿,怎么会惊动到他,难不成……
嘟囔猜道:“它动了?”
“对啊,那家伙的身体活了过来。”白朔带着略显疲倦的嗓音插话回道。
云乂应声回头,不觉愣了下,还是头回看见他这幅狼狈模样——浑身衣衫皱皱巴巴、开口抽丝,全身上下、包括头发稍都零零散散挂着黑糊糊的东西,一看就很是粘稠。
“你怎么搞成这样?”云乂从小挎包里掏出块软布,上前要帮忙擦干净外部污秽,白朔却抬手阻拦:“别靠近我!”
看女孩顿住脚步,解释道:“这些都是浑沌的邪秽,你们不要沾上。”
云乂“哦”了一声,将软布揉成一团隔空扔给白朔,看他接住擦拭,说道:“你刚才说浑沌的身体活了?”
“没错,就在你们进去之后过了段时间,那家伙突然撑起身体向远处爬,并且大肆散出侵蚀生气的邪秽。”白朔用力擦拭被浑沌邪秽黏成一坨的毛发,黑色物体简直比膏药还沾,死死粘在头发上不下来,原本闪耀的银白发变成一团黯淡杂毛,心情不觉烦躁,带气继续道,“八成是那些满散的邪秽影响到那个男人,才让他不满吧。”
云乂疑道:“你在阻挡浑沌时,没有顺便清理那些黑糊糊的东西?”
“啊啊啊,没有!”白朔越擦越气,索性随手一扔揉的不像样子的软布,弹指绞成碎末,带气直唠叨,“我的力量虽能对抗浑沌,但并不适合彻底消减它,它的邪秽要思游的咒焰才燃得干净,都怪那只老狐狸说好的稍后就到、结果迟迟不来,害得爷沾了一身恶心吧啦的东西,哼,再加上那些肚子里喷出的邪气,这个烂摊子有他好收拾的。”
云乂从白虎的抱怨里听明大概缘由,浑沌身躯苏醒后四散的邪秽影响到大片的巴荆山岭地域,苏茴感到异样才不得已出谷,至于怎么到了瀚博堂,云乂的眼神斜到某个人身上,八成就是这个人忽悠来的。
“可恶,根本擦不干净。”白朔满脸都是嫌弃,甩几下最后放弃挣扎,对两人道,“我要回元洲一趟,好好清干净身上东西,那只狐狸要是回来,记得跟他说声去收拾干净那个烂摊子。”
“天狐阁下已动身前往去除污秽,此番辛苦监兵大人出手相助、带回众人,在下万分感激。”
卜成子拱手说道。
“算它腿脚快。”白朔咕哝句,转身打道回府,云乂望着白虎消失的背影,别有他意道:“卜成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五方截杀战的邪祟分布在人间何处。”
卜成子平静道:“为何这样说?”
“丁南的委托、柳壹青的委托,皆是从你这里取得,背后作乱者又刚好是那些本该战亡的遗祸。”云乂说着转过头,眼底擦上警惕,“若说是巧合,也太难让人信服。”
“呵呵呵。”卜成子轻笑几声,整整衣袖如实回答,“此事,乃是我与天狐协商所定。”
云乂眉头微皱:“你们两个?”
卜成子点头:“不错。天狐追踪出不少邪祟潜藏地点,然不知究竟为何物,我便假以委托之名,纷放给堂内先生调查,同时加快消减速度。不过这次现身的浑沌,确实超出我们预料。”
“你可是号称断观玄黄的‘神乩’,有什么事是你预料不到的,如果你早些占卦知会,他们也不会重伤,丁南也不会……”云乂说道一半话语梗住,他们好歹也算全身而退,可丁南,最后连一片布也没有留下,全部被浑沌吞进了无尽黑暗。
卜成子感慨叹声,目光远望天空,幽幽道:“若世间万事都断晓结局,这逆天之行的代价可是难以估算啊。”
收回思绪,摸摸女孩头顶安慰道:“你也累了,去找苏茴上些药,好生歇息。”
云乂用力一抽鼻子,憋回去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胡乱抹干净脸调整心情,跑向屋子去看其他人的情况,冲出去几步,忽然又想起什么,转头说道:“这次我徒弟他们也出了不少劳力,所以委托结案你可要好好汇报。”
“咕嘟,咕嘟。”
五排药炉整整齐齐摆成阶梯状,砌的跟墙一样长,冒着白烟烧的正旺。
苏茴在药炉旁一张摆满瓶瓶罐罐的超大桌子上不停挑挑拣拣,捏起一味药材贴在鼻底嗅几下,又咬了一点细尝,觉得品质可以,抓起二钱的分量递给看火的忙碌年轻人:“这个加到刚才的药炉里。”
“是,先生。”年轻人捧起双手接过,转个身擦到旁边走近的人,身体立马缩远几寸,小心翼翼抬眼一瞄,又回避目光快步离开。
“吃了这个。”苏茴头也不转递出个瓷瓶,听人服下后又拿起桌上另一个,说道,“去给那个小鬼头,顺便告诉她来找我。”
尹长风接过道:“多谢。”
“不用同我说,要谢就去谢那位神乩后人,我才不想趟进这趟浑水。”苏茴斜眼上下打量,便面不做声,内心也感到事态严重,“赤枪”覆武甲都能被击得不少深浅伤口,看来那些“死而复生”的邪祟蓄积不少力量,势必要大掀风浪。
尹长风仅是一笑,他知道苏茴是面冷心热,不然才不会应神乩邀请带着一大堆家伙什过来,因此并不在意他话中态度,又问道:“其他人的伤势如何?”
苏茴道:“你们中除了你和小鬼头,就是那个女孩伤的最轻,其他人伤势堪忧,特别是那位墨绿长衫的男人,要不是护在心口的灵力,这会儿已经在奈何桥喝孟婆汤。”
尹长风道:“你也难以医好?”
苏茴不屑笑声:“不,救活他容易,不过就算痊愈,此人的经脉也会因体内邪气枯朽大半,再想做异师怕是难咯。”
尹长风听闻沉思片刻,拱手再道声谢,快步出门离去,苏茴远望对方走远背影,半是感慨叹声,思索片晌对屋里始终安静的另一个人道:“把药给他们端去吧。”
昏迷的人被分别安置在不同房间,暂且用银针止住流出鲜血,等待进一步的治疗,尚且行动的冷穆言呆在乐天房间内,帮他擦净身上血污。
“哎呀你怎么又不管自己伤势先去看他人。”云乂同卜成子讲完话,各屋绕了一圈找人,进门瞧见冷穆言自己的伤还没处理妥当,倒先照顾起人来,忍不住唠叨几句,挨近故意戳了戳肩膀,说道,“缺了你这片刻照顾他又不会死,就算死了苏茴也能把魂儿钩回来,你还担心什么。”
“我身上的伤口已止血暂无大碍,稍后上药即可,尚且也无事可做,便帮着照看下。”冷穆言洗干净软布,又问其他人,“蒋文翰他们怎样?”
“穿雪青裙的姐姐在照看蒋二少;白家大刺猬和柳先生在隔壁房间,血已经止住;‘赤枪’伤的并不太严重,应该去找了苏茴谈话。”云乂挨个说了一圈,嘟嘴不悦嘟囔,“怎么不先问为师的伤势,反而先问他人。我也挨了好几下打,又差点掉进浑沌嘴里,结果连一句安慰都没有。”
冷穆言一字不落的听见,眨巴几下眼突然愣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脑中先默认印象她并不会有事,而且她虽然衣衫破烂,却并没有太多血迹,跟他们相比受伤算轻,所以忽略了这点。
思考一会儿,如实说道:“我认为你能力之强,想不会有大事,因此有忽略。”停了下又道:“是我考虑不妥,确实应该先问你的平安。”
云乂对这个回答似乎受用,露出点满意神色:“‘能力之强’这个词回的可以,为师的确灵力超群、盖世绝伦,嗯,气好像消了那么一点点,但还是要给你记一笔,以后记得先问师父安危!让我想想该怎么罚……”
“笃笃笃”,恰好有人敲门,云乂边思考边回句“进来”,木门应声推开。
“原来你在这里。”尹长风走近内递出药瓶,看到二人身后床上平躺的乐天,音量放轻些说道,“这是苏茴托我转交给你的,吃了以后去找他。”
云乂接过瓶子开心说声谢,嗅了嗅里面的气味,麻利仰头张嘴吞下瓷瓶里灵药,吃完五官紧皱嘟囔:“苏茴这家伙的药明明闻着没啥味道,怎么吃起来苦的要死。”
说着边大吐舌头散发苦意,边冲向桌子倒水冲淡口中味道,一口气灌了三大杯,嘴里不适才开始有缓解,脸上还是控制不住挤眉弄眼,就听旁边有低声轻笑,立马飞过两道怒气眼神警告某些人。
“不要笑我,说不定等会你们就喝到苦上十万倍的药!”
“打,打扰了。”
又一个声音小心翼翼响起,接在女孩话后:“我是来送药的。”
“哈哈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你们的‘报应’来咯。”云乂一扫方才皱成团的鬼脸,跑上前端起最近的两碗,转身坏笑奔向看戏的人,等着看他们出洋相。
“那,那个,等下。”端来药的人开口提醒,“有一碗不是给他的。”
云乂侧头,瞧见对方的眼神瞄了下尹长风,又缩回解释道:“先生刚才给过他了。”
“哦。知道了。”
少了一半热闹,云乂恶整的热情顿时灭下来,将两碗药往床沿上一搁,耷拉着嘴角扔句“我去去就回”,留下两个没啥话聊的人。待女孩出了门,冷穆言安静端起药碗正要饮下,对面人开口发话。
“你的身体,近来状况如何?”
冷穆言端起碗的手又放低,客气回道:“承蒙‘赤枪’挂念,晚辈近来已无大碍。”
尹长风听了心里默默松口气,看来在云乂的教导下这位年轻人果真大有转变,停顿下权当闲聊道:“当初在莱杨村与淮安,我曾见过你体内之物几面,那时你尚且毫无自我意识,如今短短数月便能摆脱控制运用其力,着实令我吃惊。”
冷穆言如实道:“乃是师父教导有方。”
“呵呵。”尹长风不觉笑了几声,“你认了与她之间的这‘称呼’,小不点知道准能乐上好几日。”
“晚辈之前确有执拗,然历经数事,逐渐明清心中困惑,也便不再固执这称谓。”冷穆言回忆之前种种往事感慨,之前他的确不想理那个鬼精灵又蛮横的女孩,认为就是一场小孩子的游戏,然经历种种后,这种想法随着对方的一言一行转变,敬责也知担当,对得起称一声“师父”。
尹长风亦从对方话中听出成长之处,说道:“你们尚年轻,存有迷茫乃常事,经历诸多辨清内心,这是好事,日后能少走枉路。此战你也伤势不轻,今日不再多聊,喝了药早些休息,我来照看乐天。”
冷穆言点头回句“多谢‘赤枪’教导”,端起碗一仰而尽,喉头咽下,五官立马有了反应。
看人面色变化,尹长风问道:“怎么了?”
冷穆言紧蹙眉头、双眼半睁不睁,隔了许久才发出几个回音:
“真的……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