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几人问话的时候,原住地村民们已按部就班将祭祀物品摆放妥当,反复检查无误,低声与围在外侧的擂鼓族人交谈几句,咚咚咚数声鼓点有节奏开始敲击,众村民纷纷自觉围站,视线都集中于高台,遥望台上等待祭祀逐步进行,原本圆场中的嘈杂低语,也随乐声一秒收起。
阵阵鼓点敲打没过几个节拍,紧接低沉号声又融进这片乐章里,一高一低两音在林□□鸣,带的一方空气都在轻微震颤,头顶枝叶沙沙摩挲作响,悬挂在扎染布条上的骨管与铜片,也随震动叮咚应和。
“咚——”
最后一下鼓声锤落,场中声音利落收住,顿显一片安静,藏在林中几人悄悄招出兵刃。
正以为下面是神秘祭司登场,欲趁此刻空档发出干扰,却听清脆一声“叮铃”,划破所有寂静。
一个绰约背影从人群中走出,踏着独特舞步踩上级级台阶,徐徐而上。
几个要发出干扰攻击的人一停顿,眨巴几下眼,视线不由自主跟着场中独舞而走——不得不说这个舞蹈,是真的难得一见。
与中原民村举行祭典的歌舞大有不同,登台女子双臂柔美伸展,似是在模仿林中鲜花盛开,又像是在比拟飞鸟展翅梳羽,力与美相融,虽是意会姿态,仍生动全现生灵百态,身上、手脚腕挂带的铃铛和铜片随姿态律动打起节拍,女子每一步都踏在乐声里,叮咚四响蹁跹轻盈跳跃。
上到中层较为宽阔的圆台,顺应踏上台阶的舞步踮足一转,舞毕收场,麻利停住带起的叮咚乐声,相背台下驻足舞姿而立。
独舞结束,云乂一晃头收回思绪,看上面并未进行接下来的仪式,趁主要人物还未到,夹出一张灵符正要甩向高台,扬腕刹那被尹长风扼住,惊奇一瞥,听对方道:“等下。”
就见尹长风直直盯住背身而立的舞女,剑眉微蹙,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
“当前不行。”
云乂瞧他神色,大致猜出他眼底在思考的事,还是一口驳了话,语出同时另一手掷出又一道灵符,不偏不倚飞撞在被困两人的头顶上空,灵符当空一声爆裂,继而涌现出无数只外形拟成白鸟的纸符,一股脑从高处涌下,在空场中盘旋乱飞,混乱圆场所有人的视线,原本静待祭祀的村民未料到天降异物,一时间慌乱躲避眼前来路不明的物体,场下顿时哄搡成一团,而静立高台的舞女也被身周纸符白鸟惊了一跳,也暂不顾下面流程,惊呼着抱头躲闪,向台下奔跑。
“行动!”
混乱之际,暗处令下,一瞬寒光从林中飞出,“铛铛”两下击在缚腕铁链上,将束缚之物穿断,又是两道黑影紧跟在寒光之后,接住失了吊起力量而下坠的柳壹青与曾心罗,在纷乱白鸟的掩护下闪身入林中,极快隐匿行踪。
纸符白鸟顺应圆场地势笼成巨大漩涡,将乱窜的乌蚻村民围困在内,村民无头无脑乱抓减不灭几只,也寻不到四散的出口。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场中扰乱视线的纸符兀地依次燃起星星点点亮光,青气呲呲冒出,当空烧成数撮烟尘,不待落地便随风消散,乱成一团躲避的人群这才逐渐止住哄乱,拍打正衣服,垂脸恭敬站着迎接从后缓缓走上前的一个高大男子。
这人穿着与村民相同的独特扎染布料服装,上面的刺绣甚至要更华丽,头上的帽子装饰着兽角、兽骨与雕琢古朴纹样的铜饰,一张宽大面具遮住整个面庞,只用两个眼洞和描画的狰狞彩绘示人。
“祭司。”
众人低声称呼出来的男子,方才被纸符吓到惊慌逃跑的跳舞女子小心缩在人群中,视线直盯带满腕饰的不安双手,自始至终不敢抬起偷瞄,按接下来的流程,她舞后应是在众人前召请祭司登场,然而突然冒出的物体让自己慌乱逃离原位,不知族中掌权者会作何评判。
乌蚻祭司却抬头望向高处断裂垂落的铁链,目光并不看周围的村民,似乎压根不在意他们。
此时一名祭台看守从林中发现被击昏的同族人,将人拖出扔到圆场里,又挨近在祭司旁侧低语几句,乌蚻祭司这才将目光收回到村民身上,挨个一览,在面具下发出极其沉闷沙哑的命令:“今日之内,捉到祭品和全部闯入者。”
“是!”
所有村民齐声应下,火速退下结队追捕被劫走的人、还有劫走他们的人,跳舞女子弯起腰尽量缩小目标,混在人群里想远离此地,不料走出没几步还是听旁边道。
“你,留下。”
乌蚻祭司虽然没有用视线明确指出是谁,这三个字却像是带有点名魔力一样,指出应该站住的人,跳舞女子犹豫转过身子,保持先前的垂头面对,动动嘴角正要弱声称呼句“祭司”,可连第一个音都未从嘴里吐出,就见对方张开五指压上头顶,下一秒五根指头变化成如同粘稠黑水一样的东西,包裹住整个瑟缩女子,女子仅是瞪大双眼,五官还凝固在震惊中,就被黑水围住、吞噬殆尽。
再一眨眼,乌蚻祭司的手又恢复五指原状,面前人完全消失。
“收回了一点力量。”
乌蚻祭司沉静消化几秒,而后又故技重施,吞噬掉另一名昏迷的祭台看守。两人均归入身体,才缓缓抬起另一只手,五指张开,一张燃到半截的纸符白鸟躺在掌中,边缘还有灼烧。
白虎已经在外有所行动……
解决他们要快……
伸开的手一握,几缕烟气从指缝飘出,随后自己亦从原地忽闪下隐去。
圆场数丈开外,几道奔驰人影穿过枝叶。
行至一处绿叶浓密的僻静地方,才停下脚步,将背上二人放下。
“那些人暂时不会追来吧。”
乐天自觉担任起放风的任务,不得不说白子倨操弄弓箭确是精准熟练,能在杂乱扰目的纸符中射断二人铁链,他和冷穆言才能第一时间带走他们,不耽搁分秒。
“应不会。”丁南也扫远方几眼,拦截撤离时没有可疑气息尾随,想那些村民也正慌乱躲避没瞧到他们,也略松口气,又问正在用灵力探查昏迷者的云乂,“他们怎样?”
两位“七座”刚将灵力注入他们体内探知,随即不约而同微蹙下眉,云乂抓起曾心罗的胳膊掀起衣袖一瞧,眉头更蹙些许——曾心罗的上臂莫名出现一块拳头大小的黑色块,中心处溃烂掀起皮肉,倒是无鲜血流出。
再查看柳壹青的双臂,也是出现大小不一样的溃烂黑色块。
“诶,他们被浑沌感染了。”云乂烦闷抓抓头,当前几人没人能应对这种情况,只能快些出去找别人想办法。
乐天他们也瞧到骇人的黑色斑块,心里不由打了个寒战,想到丁南比他们受染更深,眼光有意偷瞄担忧道:“柳先生他们……没有办法医好?”
“也不一定,待出去再说。”云乂回句,与尹长风扶正昏迷者,分别盘腿坐在二人身后,运转灵力,一掌拍在他们背心位置,将力量送进体内暂且压住蔓延身体的邪气,不稍多时体内邪气变弱,两个人动动眼皮苏醒。
见对方转醒,两名七座也收了灵力,两人轻晃几下上半身,颇像喝醉酒的模样,抬起迷迷糊糊的双眼打量周围,柳壹青最先清醒几分,瞧清周围或熟或生的面孔,奇怪道:“丁先生,你怎么会带门生来这儿?”
丁南道:“我们应他人所请前来此处,正巧遇到子倨才得知你们被困,你们在内发生之事子倨已讲过,此番多亏‘赤枪’‘灵使’从旁相助,你们才暂脱危险。”
说话间示意旁边的一大一小两人,尹长风的身份柳壹青早就知道,确信无疑没显露太多吃惊,然面对女孩,还是多看几眼,瞧到两个人用眼神肯定身份为真,与后恢复清醒的曾心罗一同拱手谢意:“多谢‘七座’出手相救。”
“哎呀客气客气,喊我‘云乂’就好啦。”云乂当做无所谓摆摆手,抓紧讲出当下更重要的一件事,“闲话不多聊,你们还不知,我们现在正处于浑沌体内……”
将白虎告知的信息、还有他们被骗入瓮的事长话短说相告。
果不其然,两人听完也是相同的惊愕表情,惊在原地半天不出声。
“现今出去只有一条路,削弱浑沌元神的力量,这样才能破坏它设在外侧的结界,寻得机会逃出。”云乂正经说道。
削弱浑沌的元神。
所有人脸上都覆上一层凝重,皆知浑沌为上古“四凶”之一,诡邪难降,千年前的五方截杀战令大批异师身染邪秽眨眼丧命,如今元神又与身躯相分独立而动,虽不清恢复能力有多少,就现今已有同伴不幸受染邪气,亏损战力,双方真的直面交手,胜算能有几何?更何况被困在它的体内,怎么知元神跑去哪里?
蒋文翰道:“我们被困在浑沌体内,该去哪处寻它的元神?”
女孩出神凝望指尖,冒出来一句:“不用费力,他就在乌蚻族内。”
尹长风看她模样,心中明了她已察出些门道,直接问道:“是哪位?”
“族中祭司。”云乂皱眉说,“我本以为那些符鸟能干扰他们一段时间,但是咱们撤走没一会儿符鸟就被瞬间全灭,正是那个祭司在背后出手,而且我的力量情况也被它捕捉到,啧。”
祭司便是浑沌元神的化身,那他在毁灭女孩的符鸟后应是立马派人追查,所留下的空余时间并不多……
冷穆言思索下问:“我们的胜算有多少?”
“有多少……”云乂转到尹长风身边,一指,“看他能抗多久。”
乐天几人两眼迷惑:“靠尹大哥?”
“昨天在面对浑沌体内邪物时你们也看到,普通攻击没有效果,灵力进攻虽有效,但也会被浑沌很快侵蚀,我无法召灵兽前来作战,咱们中又有几人已经受它感染力量受限,只凭你们几人的灵力根本撑不过多久,所以只能他的武甲‘龙炎摧烽’能不能压制住一时半刻。”云乂将当前战力情况盘点一遍,瞧头顶上嘟囔道,“只要外面的结界破开一个小小小口,我们就有机会打赢浑沌。”
“如果用火呢?昨日那些黑东西很惧怕火焰。”乐天想起昨日狏即的吐火,问道。
云乂道:“那只是它的分出来的邪物有反应,寻常火焰对本体甚微。”
说完摸了五张符纸出来,交给五个年轻人,说道:“你们几个按五行的画图,将这五张符贴在十五尺外的树干上,贴好会自动结阵阻挡外物,趁追兵还没来,现在快去。”
五个人点头一应,各接过一张朝五个不同方向走远,静听脚步声踏进枝叶深林,剩余几位凑到一起低声暗商量。
“有一事需告知两位先生。浑沌元神的化身……”尹长风与云乂相对一眼,略带无奈说道,“实为蒋文翰的父亲,蒋天啸。”
两名先生一听均不可置信,丁南立道:“蒋天啸不是十几年前就已经战亡,我们二人还曾到过蒋府吊唁。”
柳壹青也是从旁点头同意,当年蒋家在战后举办丧事时,他与丁南都去过蒋府,亲眼看到灵堂正中的棺木里躺着一具脸部损毁大半的男尸,蒋牧转告众人此为蒋天啸遗体,他们才得知其人已死。
云乂道:“说蒋天啸战亡没错,可他的身躯并不是灵堂里那具。我借灵兽的力量从蒋文翰的记忆中看到,十几年前蒋文翰被浑沌元神附身,身躯被占据后袭击了府上异师和蒋文翰,而后逃走,蒋家人并未将他追回也断了踪迹,蒋牧大概担心消息散出去产生恐慌,才找了别人尸体顶替。”
“此事暂且不要对蒋文翰提。”尹长风担心本人知道事情整个经过,会在交战前精神混乱,从而被浑沌诛杀。
两名先生也知事情轻重,不过还是带着为难的神色,柳壹青道:“可若是交手,这样貌难免会被看到。”
“没关系,只要元神化出浑沌原貌,他就不知道对面站着的是谁,我会把他拉到远处尽量不让他看见。”云乂对他们肯定说道,又从背包里摸索几下,拿出两粒药丸分别递出,道,“这是祝余做成的灵药,可以暂时补充你们缺失的灵力,希望这一战后,二位能活下来。”
丁南与柳壹青均是了然一笑,从成为异师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清楚每一次与妖邪交手,都是用性命在博弈,差池便是生死殊途,拱手道声谢,接过灵药吞下。
云乂瞧明他们表情,也不做多言,原地伸展手脚活动筋骨,准备大干一场,盘算几人布置好灵符差不多该回来,刚要对尹长风说句去找他们,忽地眼中擦过金色光点,仰头大喊声:
“上面!”
其他三人闻声亦抬头,但见一股浓重粘稠的黑气从天冲下,伴随一声轻微瓷物碎裂响,直贯停留在几人面前,没数几个数,粘稠黑气收向中心,化成一个服装奇特、脸覆面具的高大男人。
是乌蚻祭司。
“啧,比想象的要厉害。”
云乂额角开始渗出几滴汗,方才让几人的布置灵符,是用来阻拦妖邪的阵法,虽然比不过世家名门形成的防御阵术,可也不是轻易能破,至少能轻松拦下傲因之流的邪物,可面对浑沌的元神,居然像捅破一张薄纸般,毫不费力。
真正打起来,想压制它确是难说。
祭司当空降下,一副沉默姿态站立,被面具遮住的脸也不知道视线在看哪里,而对面四人从那声大叫开始,就第一时间运转灵力警备应战,尹长风在对方显露全身的刹那召出沥血透龙枪释放武甲,橙赤焰流划过全身,眨眼下一秒,寒芒枪尖擦带火花划开面具。
枪至同时,另外三道攻击同刻而至。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