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即是要认清楚自己,方可道心圆融,身念通汇……”李澈嘴里呢喃,眼中出现一丝明悟。
那么……我的本心又该是怎么样的呢?
“不错,但你要切记!”颜开霁话锋一转,“切记一定不要钻牛角尖。”
“不论是哪一种‘问心关’,不要与自己心里过不去,该是如何就是如何,执念过重,只会让你越陷越深,你明白我意思么?”
李澈心念微动,问道:“您是指……明明自己想通力量只是长生一途上的附带产物,但却如何也不肯放下,一定要两手抓紧?”
他随便举了个例子,这并不高深,放在世俗里也常见,就譬如有人明明知道捡了芝麻可能掉了西瓜,但当见到芝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弯腰,结果错过紧要。
此乃人性,非轻言可以避免。
颜开霁颔首赞同,道:“不错,此是一点,但为师更担心的是你对于自己身世的执念,可能理解?”
李澈总算明白过来,“您是怕我放不下自己的身世,始终想要寻根溯源,最终困顿于此,修为终生无法寸进?”
颜开霁再次颔首。
“老师您不消担心,弟子对此早已介怀,虽不致说毫不在意,但却也知道孰轻孰重,不会取刻意追求一些不可能有结果的事。”李澈摇头说道。
颜开霁见状,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道了声好,让他自己多加注意。
李澈点点头,随后静默了下来。
正当他想问还有事否、自己该要去何处闭关时,颜开霁再次开口,说了一件令他始料未及的事情。
“还有一事,我险些忘了,你知道三代掌教荼元玉是被二代掌教长丘子是从魔门带回来的吧?”
“弟子晓得。”李澈所学便是荼元玉所传,因而比起其余几位师祖前辈,他对这位三代掌教的事迹自是要关心更多一些,只是不解颜真人说起此事的用意。
“那你可知道二代掌教是从魔门哪一家手里截来的?”颜开霁不知为何面含笑意。
李澈摇头。
“却是神女派!”颜开霁轻笑一声,道:“三代掌教荼元玉起初乃是神女派弟子,虽然才入门没多久,连拜师礼也未行过。”
“神女派?”李澈愈加摸不着头脑。
“嗯,”颜开霁一摆拂尘,“之前在霞英仙宫外,你突破金丹后期,引发了龙凤飞呈的异象,此情此景代表着什么,别人或许不知晓,但神女派是清楚的。”
“神女派门内也有记述灵体相关的卷册,三代掌教的情况正与此书上所描述的‘龙凤之相’相吻合。”
“也正因此,他们老祖当时才会将三代掌教收取为弟子,却是看中了后者天赋异禀。只是没料到后来我派二代掌教出手,中途截走了人。”
“听我慢慢说来。”颜开霁看李澈一脸迷茫,不禁哑然失笑。
他一顿声,道:“当日那佘之云找到了你周师叔,提起了这桩陈年旧事,意思说当年我宸虚派抢走了一个栋梁之材,如今正要还他们一个好苗子。”
“而你正与当年荼元玉前辈身具同一种异象,即是巧合,也是冥冥之中的定数,便与你周师叔说要将你带回神女派,转修魔道。”
李澈满脸愕然,张了张嘴,道:“这等事情……周师叔岂会答应?”
不过他随即又想到颜真人这会儿提起此事的用意,心下顿时生出来一个荒谬的念头,忍不住问道:“老师……您不会答应了吧?”
颜开霁听了,却难得地笑骂道:“你相信周师叔不会答应!却觉得为师会同意此事?”
“啊……”李澈也少见地摸了摸后脑,“是弟子犯蠢了……”
颜开霁摇了摇头,道:“佘之云知晓为师精熟卦算,讲求天理自然,因势利导,故意用这所谓的‘巧合、定数’来影响为师”
“但你周师叔自不会就这么把你交出去,其实不管是你,还是说任何一个本门弟子,他都不会答应这种要求,当场拒绝。”
“那为何……”李澈心中送出一口气,他是真受够了碾转,虽然明知不可能,但还是不免去想如果颜真人答应了此事,自己该要怎么办的问题。
颜开霁道:“这佘之云是个精明的女子,自然,她相信你周师叔也好,还是为师,都大概率不会答应此事,是故,她便退而求其次。”
“想让门中一位弟子与你结缘来着。”
李澈呆住了。
“佘之云说既然我们不答应,那她有一位师侄,容颜倾国,身段婀娜,修为与你相仿,年岁比你也大不了许多,出身名家,与你正算门当户对。”
“且神女派虽以双修之法闻名天下,但此女至今独身,一直在其师座下修炼,鲜少在外走动,你俩定当谈得到一处去,想要撮合你二人,故想来问我意见。”
颜开霁看着李澈,笑着问道:“你怎么看?”
李澈脑中不知怎么闪过一个提剑的倩丽身影,不禁拍了拍脑门,晃晃脑袋,似要将杂念刨除,不解道:“魔门弟子能与灵门弟子结缘双修?”
他没有马上拒绝,如果这件事不可为之,那颜真人绝对第一时间就推拒掉,而不会再来这里问他的意见。
换而言之,此事背后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要么有隐于表下的重大干系,要么两方间有什么秘密交易,各方得益足以打破道统之间的对立。
“不是不可以,”颜开霁解释道:“低级、中层、高阶修士几乎都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事情,但身份非同一般的弟子间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你是为师的弟子,当属后者情况。”
李澈稍作沉吟,立马明白了颜真人意思。
却是玄、灵、魔修士间因为道统对立的关系,见面即是不死不休,根本不会有机会正常来往。
但那些身份非同一般的弟子间却不然,他们之间的来往干系往往不再单纯片面,有时候代表着多种信号,结盟、示好、质子……等等。
就像世俗王公贵族的公主与王子,与外部势力之间的嫁娶。
颜开霁看李澈在思索,又道:“当然,这女子身份再是不凡,也不过是炼神真人弟子,比不过为师弟子以及嘉峻李氏出身的你。”
“佘之云很清楚这一点,她与为师提议,如果答应了,那么她那师侄是随你嫁到宸虚派,不再是神女派弟子。”
“这……”李澈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颜开霁倒也没有要他当场做出决定,挥了挥臂弯中的拂尘,道:“此事不急,为师就是先与你知会一声。”
“你虽是我弟子,但如今明面上还是嘉峻李氏的人,若果你真愿意,为师也要与李琉商讨过,该做的场面还是不能少。”
李澈稍作沉吟,问道:“敢问老师,您是有何考虑么?如若会影响到您的筹谋,弟子不会有异议,您答应了对方便是。”
颜开霁摆手,“不须如此,为师的确有所筹谋,但也没到要你做出牺牲的地步。”
“你若真心有意,为师可与对方联系,先寻一个机会让你二人见上一面,看看合适与否,但你若不愿……为师所筹谋,自另有办法。”
李澈微微躬身,“谢老师理解。”
他没说愿与不愿,颜开霁也不追问出个所以然来,点头道;“为师暂无余事,你可还有疑问?”
李澈想了想,请教道:“确有一事,弟子想问下有关异象的问题,我……”
他自从进入金丹后期,别的都好,但有关如何凝炼、运使异象却毫无头绪,无论是《升玄太阴霄辰宝书》,还是别的道册上,都不曾提及,无从借鉴,此时正好趁此机会请教颜真人。
颜开霁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倾心教导。
这般过了个把时辰,外间已经红霞漫天,李澈终于暂时没了疑问,双腿盘错,躬身道:“多谢老师教导。”
颜开霁抚须,道:“有问题再来找我便好,眼下你既无事,也不要走动了,待会我会发布一纸通告,你去‘鸟笼’内闭关罢。”
提到“鸟笼”,李澈想到了来时东光誉奉白羽观观主谢子濯来拿问自己的事情,又问道:
“说来,适才谢观主派了净鸿队的东队长来拿问我,但被郭师叔拦了下来,直捷送我来此,他们如今还在殿外等我,但我看他并不知……”
颜开霁突然打断了他:“不关白羽观的事情,此事不管他们如何拿问你,最后肯定要落到我这边。”
“待会如何处置你,我会在通告内说明清楚,不须他们再过一道手续了,谢观主那里,我自会与他分说清楚。”
“是,弟子省得了!”李澈话虽如此,但心里却不由得一愣。
他本想说东光誉并不知晓谢观主与您之间的关系,如今还等在殿外,自己待会是否还要随他们再去往白羽观走一趟。
却没想到颜真人突然打断了自己,不让他说出接下来的话,就好像……
有所顾忌?
莫非殿内还有第三人?
李澈心头微动,仰头望了眼殿顶横梁,今日他好像并没有看到兑泽生阳镜?这位玄真之宝的真灵去了哪里?
颜开霁对他的张望不予理会,顾自起身,道:“今日便且暂如此。”
李澈紧忙跟着战起,再行过一礼。
“童儿进来!”颜开霁淡淡的声音在大殿内回响。
守门童子紧步走入殿内,来到飞台前,见颜真人不在飞台上,一气拜倒在地,伏趴着大声道:“掌教请吩咐。”
“传我命令!本门弟子,嘉峻李氏李澈,行差就错,与外派勾结,通彻里外,恶害本门利益,按门规,本该判处死罪,先剐后镇,直至肉身腐、神魂消,永世不得超生。”
“然,尔今李澈回返门内,自认其罪,念其并未透漏本门重要,与外派联系浅薄,又回心转意,中间内情颇多,有玄门从中作梗,折罪送入鸟笼内禁闭半百岁载,不得出入,即刻执行!”
颜开霁说着话,摆动拂尘打出了一道符令,“去,通告仁王、正清、白羽三观,令三观观主张贴观外,告示诸众。”
“是!童儿领命!”守门童子高举双手,符令落入掌心,却变成了一卷黑漆的卷轴,露在外侧的卷面依稀可见星星点点,不似布匹不似纸张,却瑰丽宛似琉璃宝玉。
中间内情颇多,有玄门从中作梗……李澈静静回味颜真人所放通告。
毫无疑问,这是一纸不甚合情理的通文告示。
什么样的情况,能让一个判处死罪的弟子改成禁闭半百岁月?换成任何一人恐怕都没这个说法。
但就是“中间内情颇多,有玄门从中作梗”这一十三个字,表明了此事另有考量,却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亦像是这位宸虚派掌教在对外说明:我这弟子行差就错是有原因的,中间牵涉颇多,事关玄灵博弈,不足外道也,你们就不要再问了。
能服众么?
肯定不行。
但毫无疑问,视线的焦点会被转移到颜开霁身上,而他李澈?一个棋子罢了,不值一提。
在外人眼里,一定是玄门希望通过李澈这个低辈弟子来影响颜真人,来为害宸虚派,绝不会有人觉得这一系列阴谋是通过颜开霁针来对李澈这个弟子,不希望后者成事、成气候。
本末倒置。
李澈心知此举意义,啪嗒一声跪倒,高声道:“弟子知罪,听凭老师吩咐!”
颜开霁颔首,脚下星河涌动,将他送上了飞台,身形逐渐隐没在阴影中,只传来一句话:“童儿,带下去吧!”
守门童子领命。
他虽年幼,但却心思玲珑,知晓李澈看似被禁闭处罚,实则是被颜真人变相的保护,不敢对这位掌教弟子摆足姿态,轻声道:“李师兄,请随我来罢!”
“好!有劳了。”李澈起身,再朝斜斜秀出的飞台上执礼,这才跟在童子身后,走出了寰霄星宫。
正门外已有得令的星宫值事弟子等候,将他押往“鸟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