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大力比旁人要高大壮实一些,他那个独特的发辫和光头,被一顶大帽遮着,根本看不出来。
穿着一件宝蓝夹袍和贴里,腰间挂着几个骨制的饰品,在人群里走动着。
可能白山黑水人烟稀少,让古大力特别喜欢往人多的地方挤,尤其是见到有姑娘妇人走来,他就故意往那边挤,就像是一只野猪在苞米地里乱拱,挤得妇人们哇哇乱叫。
他却乐得哈哈大笑。
“这厮就是古大力?”
在不远处某间铺子的二楼上,门达站在临街窗户后面,盯着古大力。
“回佥事大人的话,正是此人。”答话的是他的心腹,锦衣卫校尉逯杲,“此人确实是女真人,胡名骨骨措。”
“查出这厮的底细了吗?”
“属下用心查过,问遍他住过的旅馆客栈,查寻他时常出入的酒馆,得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此人原是海西女真部落里的萨满!”
门达猛地转过身来,像秃鹰一样盯着逯杲。
“萨满?”
“是的大人,就是通灵求神、作法...”逯杲的话被门达打断了。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萨满是干什么的。”门达的话,就像是午夜灵堂中间穿过来的冷风。
门达转过身去,盯着还在人群挤来挤去,哈哈大笑的古大力,眼睛里透出一种兴奋、欣喜和残忍的笑容。
“有证据吗?”门达头也不回地问道。
“暂时没有找到。”
门达不满地冷哼一声,像是灵堂里童男童女突然发出一声冷笑,让逯杲脑门和后背的汗都出来了。
连忙补充了一句:“大人,属下探知到,古大力在滦州替人做过法!”
门达一把捏住窗框,“真的假的?”
“大人,属下觉得十有八九是真的。只有他替滦州某位办过事,那位才会替他办下这路引和照身。张千户是办案高人,肯定能顺着蛛丝马迹查出来。”
门达的头晃了晃,就像是灵堂门框上挂着的白灯笼。
逯杲站在后面,安静地等着,过了好一会,才听到门达的声音,像一只苍蝇一样,从前面飘了过来。
“要是...张千户没有查出来呢?”
门大人这么问,到底什么意思?
逯杲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很快就明白过来,连忙答道。
“大人,小的会让客栈和酒馆的伙计成为证人,指证古大力,说他们几人,亲耳听到古大力给滦州...张大户做过厌胜祸祟之事。”
门达转过头来,满意地点了点头,“逯杲,好好做,这事要是办好了,本官保你一个总旗。”
逯杲欣喜道:“谢大人恩典!”
门达转过头去,继续盯着走在大街上,往酒馆走去的古大力。
“逯杲,听说袁彬、哈铭,在正统年间捞了不少?”
逯杲识趣地答道:“袁彬是锦衣卫世家,颇有产业。哈铭是蒙古人,通事世家,其父多次出使外蕃,定有积蓄。上皇北狩回京后,听说赐给两人不少金银。而且属下还听说,袁彬的儿媳,是宣大两镇有名的美人儿...”
门达的嘴角咧开,笑容里又多了几分奸-淫。
古大力离时常出入的酒馆不过百余步,他浑然不知,依旧嘻笑耍乐,一路快活着向前走着。
“逯杲,都准备备好了吗?”
“大人,都准备好了。酒馆前后左右,布下十余人,都是骁勇之士。只等古大力踏进酒馆,就来个瓮中捉鳖。”
“好!好!好!”门达连声叫好。
抓住这个女真萨满,就能咬死哈铭和袁彬。巫蛊厌胜之术啊!
顺利把私行巫蛊厌胜的罪名安在哈铭和袁彬头上,定连蔓抄牵连一大片,把南内那位的亲信心腹赶尽杀绝。
不仅能趁机榨取无数的钱财,还能得到皇上的青睐,自此平步青云!
在门达的眼里,高大粗鲁的古大力就是浑身闪光的金娃娃!
升官发财,全在他身上了。
看到古大力越来越接近埋伏的酒馆时,门达激动得微微颤抖起来。
...
朱祁钰下了朝回到乾清宫,觉得浑身酸痛,没有一处是自在的。
脑子更是嗡嗡的,就像千百只蜜蜂钻进去然后怎么都赶不走。
今日御门听政,他原本准备了四本上疏。
有事关宣大等边镇,地方豪强侵占卫所田地,需要严厉制止,并清退田地,否则边军军心不稳;
有南京发生地震,长江、淮河北岸涨洪水,灾及数十州县,急需赈灾;
有两广瑶民兴乱,朝廷派王翱总督军务,主持平乱,但兵员粮草如何调配,还是个问题。
朱祁钰准备要与群臣工好好商议这三件事,结果还没来得及掏出来,就被高谷一记冲天炮给打憋回去。
高谷提出祭孔大事,然后朝堂上下为了派谁去孔庙主持祭祀一事,展开了激烈而又友好的争论。
足足争了半个时辰,坐在龙椅上的朱祁钰也了解到各省方言中,如何亲切地问候对方的母亲。
最后,支持首辅陈循做主祭官的大臣们占上风。毕竟他是内阁首辅,由他主祭行礼,孔老夫子应该很有面子。
这件事了,朱祁钰还没来得及掏出上疏,有两位御史跳出来,攻讦朱仪袭成国公一事。
朱仪之父,第二代成国公朱勇,随皇兄北征,以为前锋,结果在鹞儿岭中伏战死。
于谦、王直等大臣认为朱勇损兵折将,有罪于国,建议削夺爵位。
自己也怒其“丧师辱国,以致误陷乘舆”,不允赐其祭葬,不得袭爵。
这四年,朱仪一直不停地申诉,吏部尚书胡濙胡老夫子也同情他,帮着说好话。加上前些日子,自己改立太子成功,一时高兴便额外施恩,下诏让朱仪袭承成国公。
这必定有人不满意。于是今天趁机跳了出来。
你说朱勇无功?
他跟随太宗皇帝从征蒙古,后又跟随宣宗皇帝平定汉王朱高煦叛乱。正统九年(1444年),统兵出喜峰口,两败蒙古,因功进太保。
说他无罪?
正是因为他领兵轻进,使得北征大军前锋全军覆没,使得瓦剌军队迅速包围了主力,造成土木堡大败。
于是两派人马吵来吵去,最后朱祁钰实在受不了,提出一个折中方案,朱仪继续袭封成国公,岁禄从三千五百石削减至一千石。
终于熬到退朝,朱祁钰上了步辇才发现,自己捂在怀里的那几份上疏,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用温湿毛巾在身上搽拭了几把,再换上常服,喝下几口温茶,朱祁钰忍不住长舒一口气,往交椅上一躺,觉得浑身舒坦。
一直在身边伺候着的王诚看准时机,轻声道:“皇爷,唐妃娘娘今儿在西苑骑马游玩,皇爷要不要去看看。”
看到朱祁钰心有所动,王诚继续说道:“要是玩乏了,在那边的清爽阁歇下。那里凉爽。”
唐妃年轻貌美,能歌善舞,要是与她并骑游玩,再同在清爽阁住下...清风徐徐,轻歌曼舞;明月当空,美人品萧。
美哉,妙哉!
唉,朕也是为了让后宫多诞子嗣,为天家延续香火。
“嗯,清爽阁,确实比乾清宫要凉爽。”
王诚会意了,转身出去做准备,却迎面撞上一人,两人啪嗒都撞翻在地上。
躺在地上的王诚一看,正是太子身边的内官张喜。
“陛下,陛下,不好了!太子他,他...”张喜骨碌翻身,连滚带扑地爬向朱祁钰,连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