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南阳湖的黎明

朱见深双目赤红,紧紧地握住乐礼的手。李芳跪在一旁,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殿下,我没让他进去。”乐礼轻声说道。

“我知道,你做的很好。”

“小的没有辜负...殿下,小的也能和袁忠一样吗?”

“一样,我会叫他们好好保存你的骨灰。等我千秋,就葬在一边。大家热热闹闹聚在一起,轮流打马吊。”

乐礼露出欣慰的笑容,“殿下,我不做庄家...我笨...打不过...”

朱见深泪水涌了出来,“不,你不笨!”

把乐礼的尸体放平到地面上,朱见深站起身来,盯着被四个护卫押着的军士。

那军士并不强壮,反而有些瘦弱,双目直直地看着朱见深,反而有种挑衅的意思在里面。

有本事你杀了我啊!

朱见深向舱外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道:“拖出来。”

军士被护卫拖了出来,易千军和张杰站在他身后。

朱见深看了看天色,身子转了一圈,目光在本船以及周围官船上围看的军士和船夫身上,缓缓地扫了一圈。

撇了撇嘴,走到那名军士身后,扳住他的额头,拔出腰上佩戴的短刀,绕到前面他的脖子处,狠狠一割。

那位军士像被割喉的公鸡,在甲板上噗通地抖动个不停。

赵焮看着甲板上又流了一滩的鲜血,嘴里嘀咕道:“刚冲洗干净。”

朱见深上前去踢了他一脚,“你妹的,再冲洗一遍就是。”

“是,殿下!”赵焮低着头,弓着腰答道。

朱见深脸色有点难看,走到一边,扶着船边的护栏,呕的一声,朝着湖里吐了几口清水。

众人紧张地问道:“殿下,你怎么了?”

“没事,今天杀了两个人,恶心压不住了,吐吐酸水就好了。”朱见深挥挥手,解释道。

看到众人都关心地看着自己,朱见深勉强地笑了笑。

“皇祖母说,当年皇爷爷才十二岁时,太宗皇帝带着他从征,让他见识尸山血海。说多看死人,看多了,心就会变硬,就不会被哄、被骗、被吓。”

朱见深的话,就像湖面上的风,轻轻吹动着大家的心海,吹得波澜荡漾。

“不过幸好,我心变硬,却没有变态。”

“变态?殿下,什么变态?”李东阳忍不住出声问道。

“变态就是杀了人没有觉得很恶心,不舒服。反而心里十分喜欢、开心、兴奋。我虽然觉得非杀不可,下手没有停滞,但是杀完后,心里还是有反应,会吐。”

说到这里,朱见深点点头,“这是好事。说明我不是那种杀人取乐,杀人如麻的变态。”

酆化雨在一旁说道:“佛陀大慈大悲,也有怒目金刚之时。”

朱见深哈哈大笑:“还是酆师傅会说话。好了,大家各自忙去吧。整理好了,大家赶紧要出发了。”

回到船舱,与酆化雨一起对还处在惊魂失措的万贞儿和吴喜儿安慰了几句。

“殿下,刚才听你跟那个奸细轻声对语,似乎猜出幕后黑手是谁了?”酆化雨的左手抓住椅子扶手,身子前秦,迫不及待地地问道。

朱见深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酆师傅,你显得很急迫。跟平日里从容不迫、澹然无求的截然不同,让学生好不习惯啊。”

酆化雨看了朱见深一眼,双手又笼在袖子里,身子笔直如松。

“老夫只是想看看,有谁敢龙头锯角。”

朱见深笑着说道:“学生猜测,酆先生是想搞清楚,你绞尽脑汁没有猜出的人,学生为何一下就猜到了。”

酆化雨笑得很欣慰畅快。

“要不是老夫年纪大了,又拉不下面子,真想跟着李东阳、谭纯他们一起学习殿下的,那个逻辑因果为本的归纳演绎法。”

朱见深靠在座椅背上,仰着头,看着船舱屋顶。

“酆先生思维模式已经根深蒂固,很难改变。学起来很麻烦,反倒东阳、谭纯、李芳、方义这般,思维模式还在成长,如白纸一般,学起来很容易。”

酆化雨眼睛又耷拉着闭上,“殿下说得没错,白纸才是大国手的最爱,画什么图,写什么字,随心所欲,得心应手。”

两人不知不觉中转移话题,不再提幕后黑手的事。

太阳像跃龙门的金鲤鱼,跳出了湖面,金色阳光万丈长,浩浩荡荡,恩泽天下。它照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如同无数张满怀欣喜和感激的笑容。

朱见深和酆化雨透过推开的窗户,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一时看痴了。

“今夜之事,还要劳烦酆先生写一份密疏,呈送给皇叔。”

酆化雨眼睛突然睁开,微微转头,看着朱见深。

金色的阳光照在他脸上和身上,有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让酆化雨一时间无法看清楚朱见深的神情。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东偏殿里。

朱祁钰翻阅着一叠上疏,眉头紧紧地扭在一起。看了许久,把最后一份上疏合上。

往龙椅后背上一靠,仰着头,闭上眼睛。

站在旁边的王勤连忙拿着一条热乎乎的毛巾,轻轻地盖在朱祁钰的眼睛上。

朱祁钰舒服地轻轻嘶了一声。

等了一会,毛巾还有热气,王勤把它取走,轻声问道:“皇爷,还要再敷一回吗?”

“嗯。”

王勤又拿起一条热毛巾,敷在朱祁钰的眼睛上。

听到朱祁钰舒服地又发出一声嘶声,王勤忍不住轻声道:“沂王殿下给太后献上的这个敷眼睛的法子,真得很好。太后的眼疾好了许多,皇爷的眼睛也舒服许多。”

“他呀,总是有那么多奇思妙想。”

过了一会,取下毛巾的朱祁钰睁开眼睛,指着桌子上那堆上疏。

“深儿此次南下,陈述一路所见所闻。你看看,桑农、商贾、教化、课税、吏治、漕运、河工、盐务,还有听讼断狱。种种诸类,无不涉及。关键是深儿阐述这些政事的问题,与其他臣工所说截然不同,让人瞠目结舌。”

“皇爷,或许这是殿下所言的角度不同,方法不同吧。”王勤低着头答道。

“嗯,深儿初生牛犊不怕虎,敢看敢问敢想,自然与那些宦海沉浮、圆滑世故之人截然不同。而且他自己琢磨出来的归纳演绎之法,确实与众不同。”

王勤在一边说道:“殿下那个以因果逻辑为本,遵循同一、矛盾、排中、对立统一、质量互变和否定之否定等法则的归纳演绎法,确实让人惊叹不已。或许,殿下就是以此法,推断出了幕后黑手...”

朱祁钰默然无语,过了一会才说道:“锦衣卫和东厂查到的线索,你那里是原本,深儿那里是副本。偏偏他推断出幕后黑手,而你们还一筹莫展,扑朔迷离。”

王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皇爷,小的们无能,辜负了皇爷的期望,请皇爷治罪!”

“起来,不是你们无能,是深儿太妖孽了。”朱祁钰摆了摆手,“现在想来,他自请南下广州,除了不想让朕难受和难做,也是想亲眼看看这大明江山,到底是怎么个样。”

王勤起了身,站在旁边,弯腰低着头,静静地听朱祁钰继续往下说。

“出去了也好。我这人心软,耳根子也软。济儿去了,心里堵得慌,要是有人天天在耳边絮叨,说不定真会出什么事。只是他离了京,这紫禁城就不热闹了,死气沉沉,让人不自在啊。”

王勤在旁边轻声附和道:“是啊,以前小的遇到殿下,他总是笑呵呵地打招呼,老王,你狗鼻子又闻到什么味了?又或者说,老王,眼睛睁大些,放亮些,你可是皇叔的眼睛。”

他抬头看了一眼朱祁钰,继续轻声道:“小的看来,殿下似乎对南内那边并不亲近...”

朱祁钰猛地抬起头,看着王勤,看得他后背流汗。

殿里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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