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五年九月初十,新会县衙公堂上,跪着一群人,两边回廊上也站满了人,朱见深、刘健、李东阳、李芳、方义、易千军、张杰等人混在其中。
根据县衙外墙上挂出的水牌,今天审理的是新会县江门镇白沙里大户陈三甲奸.淫寡婶吴氏一案。
相当劲爆!
旁边站着观审的当地民众,对着跪在公堂上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朱见深也得知,跪在右边,被绑着绳索的二十多岁灰衣男子,正是白沙里大户陈三甲。
他祖父是举人,父亲是生员,他自己十九岁中了秀才。
家里有良田千亩,山林数座,听说在佛山镇开设有冶铁场一座,在广州港与人合伙办有海船两艘。
日进斗金,家产万贯,是新会县数一数二的富豪大户。唯一遗憾的就是他二十七八岁,娶妻十年,又纳妾四人,却没有一男半女所出。
同族之人毛遂自荐要把儿子过继给他的如过江之鲫,有的恨不得把自己过继给他。
只是陈三甲觉得自己还年轻,还有希望。万一过继后又生下亲骨肉,恐怕会有一场人伦变故。所以全部拒绝了。
跪在左边的是原告,最前面的是陈三甲的族叔陈要才,做过两位知县的师爷,现在闲居在乡。这次是出首状告陈三甲的话事人。
再后面跪着的是陈三甲的族叔、族兄等四人。旁边跪着的妇人,三十岁出头,荆钗布裙,虽有五分姿色,但年纪稍大,只剩下三分。
她就是陈三甲的寡婶吴氏,此案的苦主。
她丈夫是陈三甲的亲叔叔,只不过是小妾所出的庶子。
成年后分得田地四五十亩,房屋一座。十八岁与吴氏成亲。
然喜好赌博,家产被赌得只剩下薄田两三亩,偏屋一座,一天夜里与其他赌徒争执,混乱中被推下池塘淹死,没有留下一男半女。
然后吴氏寡居至今,守着那两三亩薄田过日子,十分地辛苦。
据说前日下午,陈三甲在镇上喝醉酒,路过吴氏家门,突然口渴,然后上门讨水喝,见吴氏孤身一人,陈三甲顿起歹意,趁着酒意要奸淫吴氏。
吴氏拼死挣扎,却体弱不支。当陈三甲奸到一半时,听到呼喊声破门而入的族人们,正好把他抓了正着。
朱见深等人和观审民众们听得津津有味。
刘健和李东阳听完,对视一眼,轻声对朱见深说道:“公子,这陈三甲怕是被冤枉的。”
“为什么?”朱见深还没开口,旁边一个道士模样的年轻人先开了口。
众人忍不住转过头去,看着这个道士。
这个道士装扮普通,有些怪异的是身边站着一个十分雄壮的僧人,是他的同伴。
“这么明显的破绽,道士你没看出来?”李东阳微皱着眉头反问道。
“很明显吗?看这些乡民,多半是相信的。”
“相信?他们只是看到原告作证的人有好几个,觉得不会有假。陈三甲没有证人,只能自辨,所以觉得有罪。”
“那你看出是什么破绽?”年轻道士继续问道。
“陈三甲是秀才,斯文人,年轻,长相也不错。家里又特别有钱,除了正妻,还纳了好几房小妾。他会缺女人吗?”
听了李东阳的话,年轻道士故意逗他。
“人家都说男人,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你年少不知成年男子的想法。”
“呵呵,我还知道偷不如偷不着呢!人心本性,都是一样的,有什么理解不了的。但是你说陈三甲想偷,怎么会去偷自己的寡婶。三十多岁,长相又如此普通,他又不是三年不见女人,母猪赛貂蝉。”
年轻道士闪过惊讶之色,点点头:“有道理。听诸位口音,是北方人士?”
李东阳懒得理他,转头对刘健说道:“希贤先生,这位陈三甲要是坐实罪名,当判何刑?”
年轻道士并不以李东阳的无礼为忤,反倒主动地答道:“按照大明律法,这陈三甲坐实奸-淫寡婶之罪,当判秋后大辟弃市。”
李东阳和刘健大吃一惊。
“秋后大辟弃市?这么重的刑罚?”
“当然了,奸-淫寡婶,首先是以下犯上,有悖人伦;其次是坏节妇名声。两项都是大罪,加在一起,罪上加罪,必须是大辟弃市。”
朱见深却对年轻道士产生了兴趣:“你这个道士,对大明刑律却是十分熟悉,有些不务正业啊。”
年轻道士脸色微微一变,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少年居然如此敏锐。
故作掩饰地笑了笑,指着公堂说道:“审案官出来了。”
衙役持着水火棍站在两边,记录的书办也就位,然后一位穿着黄鹂补子的绿袍官服,头戴乌纱帽的二十岁出头男子走了出来,施施然坐在上首的案桌后。
“这知县好年轻。”刘健惊叹道,“有没有二十岁?”
“陶大人不是知县,只是这新会县县丞,暂署知县职。他今年刚好二十岁。”年轻道士主动答道。
“哦,官二代?”李东阳好奇地问道。
“官二代?”年轻道士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他是陶孔思公之子。孔思公是广西郁林人,举人出身。因抗倭有功,积功迁升浙江按察副使。镇压处州贼叶宗留、陈鉴胡、陶得二等寇时,不幸以身殉国。”
“那是景泰元年,陶自强得父荫,被录为八品官。今年满二十岁,才被授新会县县丞实职,上任没几个月。”
朱见深看着年轻道士,“你对这位陶大人很熟悉?”
年轻道士总觉得自己的心思被这个少年看穿了。
对着他,目光有些忽闪,依然答道:“陶自强居然敢自号节庵,与于少保一样,在某看来,真是大言不惭。”
朱见深又追问了一句:“哦,道士你对于少保很是崇拜,难道你跟他有故?”
年轻道士一指公堂,说道:“开始审案了。”
新会县丞陶鲁拍了一下惊堂木,让公堂上变得肃静,然后扫了一眼两边的回廊,不客气地说道:“观审可以,严禁喧哗,否则的话本官叉你们出去!”
然后开始点名:“原告陈要才,你状告何人,状告何事?”
陈要才简明扼要地把案情叙说了一遍。
陶鲁看了看吴氏,又看了看陈三甲,拍了一下惊堂木,问道吴氏:“你是苦主,刚才陈要才所言,可属实。”
没等吴氏开口,陶鲁补充了一句:“要是你诬告,按律当反坐,要杀头的。”
吴氏抬起头,显得有些惊慌,她的眼神在陈三甲、陈要才以及其他几位原告身上转来转去,最后咬牙点了点头,答道:“回大老爷的话,陈要才说的案情,全部属实。”
陶鲁目光一闪,盯着陈三甲问道:“被告,你还有何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