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脚步匆匆地走进一家茶馆。
“于少保,你来了,还是老地方雅间吗?”伙计热情地了迎了上来。
“是的。”
“你跟我来。于少保小心这台阶。”
穿过一条过道,从走廊走过,听到隔壁大厅里喧闹无比,有歌伎唱曲的声音,清扬悠远,十分悦耳。
听众听得开心,纷纷叫好!
于谦的眉头忍不住一皱。
“于少保来了,”茶馆掌柜闻讯赶来,亲自招待,“今儿鄙店来了一批霍山的秋茶,给你泡上?”
“可以。”于谦应了一句,随即提醒道,“太子薨了,不是小事,这些唱曲作乐的停几天。”
伙计不在意地说道:“那只是假太子,真太子洪福齐天,天命所归,还好好的。再说了,官府也没叫停啊!”
掌柜的狠狠地一拍伙计的头,呵斥道:“听于少保的,少给老子惹事。快去,叫那些唱曲的停几天。”
伙计有些委屈地说道:“掌柜的,他们怕是不肯答应?总得吃饭啊!”
“吃饭?得有饭给他们吃。好好的饭不吃,非得吃牢饭,那就尽管唱。”掌柜呵斥道,“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来拿人,不要怪老子不讨保!”
“是!”伙计吃了一顿排头,听出事情紧急,转身就跑。
掌柜的转身过来,拱手道:“于少保,这些人目不识丁,不识官法如炉。多谢少保提醒。”
“多事之秋,谨慎着来吧。”于谦叹了一口气道。
“唉,没错。”掌柜的引着于谦进了一间僻静的雅间。
于谦在里面喝着茶,焦急地等了一会,终于听到门口有声音,“于七,你家老爷在里面?”
“是的,兴公请。”
“好,小心看着点。”
“知道,请兴公放心。”
门被推开,兴安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一见面于谦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兴公,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唉,一言难尽啊!坐下来慢慢说。”
于谦给兴安倒上一杯热茶,自己坐了下来。
兴安把貂狐绒围脖取下,搭在另一张椅子背上,拉了拉衣袖口,坐了下来,端起那杯热茶,抿了一口。
“现在宫里就跟开了锅似的。吴太后和皇后娘娘,哭昏去五六回,皇爷也是茶饭不思,呆呆地坐在太子灵柩前...”
兴安的话让于谦更加焦虑,“怎么会这样?太子怎么说没就没?”
“腹泻加出麻疹,何等凶险。太子殿下虚岁才七岁,真扛不住!”
“可是那位...沂王殿下。”于谦小心地问道。
“前天就醒了,听说昨天就能下地。同样是腹泻加出麻疹,同样发烧昏睡了四五天,太子没了,沂王现在却跟没事人似的。”
说到这里,兴安抿着耷拉的嘴,松弛的眼睛看着窗户,苍老的脸上写满了畏惧和不解。
“宫里的人越发相信,沂王殿下真是真武大帝转世,天命所归。”兴安幽幽地说道。
无稽之谈!
于谦差点就说出口。但他还是及时把话卡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
宫中寺妇之人,最迷信不过,越老越信。劝是劝不动,何必说呢!
“沂王存而太子薨,老天爷在开什么玩笑啊!”于谦愤然地说道。
“老于,我的于少保!你可不要乱说话,小心惹得天怒!”兴安慌忙阻止了于谦的怨言。
看着他一脸的惊恐,于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事可有蹊跷?”
等了一会,于谦轻声问道。
兴安的头猛地转过来,双目精光一闪,刚才惊惶荡然无存,从一只敬畏天地、接受命运的老绵羊,骤然变成一只依然可以吃人的老狮子。
“蹊跷?很多人都在暗中想过。仁寿宫那位,虽然在宫里说一不二,但皇爷和皇后进宫也有四五年了,该换的换了,该收服的也收服了。出事前那一天,是太子主动要在御花园澄瑞亭为沂王庆寿。”
“所有吃食是皇后找人采办的,吩咐尚膳监做的。太子身边的人,都是皇后精心挑选的。中间进温水和毛巾的谢吉倒是有些可疑,按理轮到内设监太监曹吉祥去伺候,偏偏谢吉说是想多巴结太子,走了皇后一位尚宫的门路,换下了曹吉祥。”
于谦听完,默然了一会说道:“皇后好耀扬,苟媚谄谀环伺四周。”
兴安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双手一摊问道:“老于,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于谦的脸上也浮出苦笑,他抓紧时间说道:“皇上是天子,我等担心他万一痛急攻心,听信谗言,恐会酿成大错。这是我急忙请兴公出宫的原因。”
兴安双掌轻轻地拍着桌子。
“是啊,皇上是天子,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真狠下心来,不需要什么证据。只是朝野内外,奉南内为正朔的不在少数,一旦有变,少不得要做过一场。而且当初皇上也是奉太后懿旨即位。”
说完,兴安抬头看着于谦,安慰道:“如果是南内那位,说不定还有此担心。皇爷,绝对不会的。”
“那就好。”于谦心有余悸地长叹一口气,“现在的大明,经不起一番大折腾了。”
“没错。”
又说了几句话,兴安主动说道:“老于,现在宫里事情还多,新上那批人,很多都不懂,需要我这样的老人帮忙看着,不能出来太久,得赶紧回去。”
于谦连忙答道:“兴公赶紧回宫去,不要误了正事。我就是想问问那件事,大家安了心也就行了。”
“安心吧,折腾不起来。真要是有大闹腾,不是南内那位就是沂王殿下。其他人,闹腾不起来的。”
兴安摇着头站了起来,对着于谦拱了拱手,拿起那条围脖,快步离去。
于谦依然坐在雅间,把一壶茶水从浓喝到淡,从热喝到冷,越喝越烦躁,越喝越迷茫。
他烦躁地推开窗户,只见天空里大雪如鹅毛,飘飘荡荡,打着璇儿落下,让整个京师像是笼在烟纱之中。
下雪了,这是景泰四年第一场冬雪!
朱见深穿着一身素色撒曳和貂绒袄子,外面披着一件猞猁狲大裘,下了步辇,在乐礼、李芳的搀扶下,向奉节殿走来,身后跟着吕平、易千军、李东阳和谭纯。
昔日的朱墙碧窗全被裹上素缟,与纷纷扬扬的白雪混在一起,更添肃穆。站在殿门两边的内侍,也是一身孝色,落在身上头上的雪,几乎都看不出来了。
刚走进殿门,有凄厉的声音迎面传了过来:“你来干什么?是你害死了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