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我又遇袭了

朱见深感觉到一阵钻心的刺痛,他双手握着婢女的右手,两人面对面不过两尺。

婢女十五六岁,娟秀清丽,双手握着一支铜簪,往前刺中朱见深的胸部。她浑身颤抖,满脸惊恐未定,额头和脸上全是汗珠。

姐姐,受害人是我,你怎么比我还要紧张。

方义、谭纯等亲近反应极快,迅速把婢女拿下。

张杰带人把吓得瘫软在地的薛敬拿下,易千军、傅元、邓梃带着十来个校尉围在朱见深身边。

赵焮、丁庆善、邹化吉带着护卫军校把整个园子围了三层。

李芳、李东阳等人手忙脚乱地检查朱见深的伤口。

“没事,破了点皮而已。”朱见深解开衣服,露出胸口,正中位置看到一个红点,只有少许血迹。

谭纯用金疮药敷上,再不敷上,朱见深都怀疑伤口要愈合了。

贴上纱布,重新穿上衣服,朱见深指着婢女说道:“说一说,你为何要刺杀我?”

婢女看着朱见深,泪流满面,绝望地哭喊道:“谁叫你是他的儿子,我要替父兄报仇,我真不想,不想连累老爷太太的。”

朱见深目光一凛,语气却变得柔和:“你是土木堡死难者的遗孤?”

婢女哭得更加厉害,众人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一会,慢慢恢复过来的婢女开始讲述起来原委。

“奴家姓王,名叫迎春,父亲是燕山前卫的百户,正统十四年,该死的...昏君北狩,家父随行。我兄长才十五岁,原是白身,只是京营空额太多,上面的人怕被看穿吃了挂落,硬逼着家父把兄长补进了京营,一起出征。”

“父兄悉数没在关外,尸骸不存。家塌了,家母气急攻心,病倒了,我那年不到十岁,忙着照顾母亲,一时疏忽,七岁的弟弟掉进了护城河,捞起来时没了。母亲悲恨交加,撒手人寰。我只好插标卖身,好凑钱葬了母亲和弟弟。”

薛敬连忙在一旁说道:“是的,是的,那年我到京师送朝廷犒赏的棉布,在正阳门里看到这丫头,实在可怜,又想着家里的夫人,就要生产,想着积些阴德,就买下了她,又买了棺木和两块地,埋了她的亡母和弟弟。”

王迎春直起身子来,大声道:“此事是奴家一人所为,与老爷太太绝无关联。就算千刀万剐,奴家也认了,只求诸位大老爷,不要冤枉了好人。薛老爷和太太,都是好人啊。”

好人也被你这莽撞的行径给连累了。

“你这么恨我?”朱见深问道。

王迎春抬起头,看着面无表情的朱见深,脸色变得更加惨白。

她悲戚地说道:“父兄阵亡、家破人亡,种种仇恨,全因那昏君。只是他深居那南内城,小女子连城墙都靠不近。原本以为再无报仇机会,不想来了殿下你。”

“奴家左思右想,迟疑不决,父兄、母弟的面容不时地在眼前晃动,催促着奴家。奴家胆怯,迟迟不敢动手。突然看到殿下与诸人欢笑,意气风发,突然想到,昏君犯下如此大错,却不用受罚,儿子还能谈笑风生,快活世间。万般苦难,却叫奴家这样的遗孤受了,不公平!奴家一时激愤,就...”

朱见深长叹了一口气,“父债子还。土木堡,这个让大明痛彻骨髓的伤口,需要去抚平。至少,不能再流无所谓的血了!”

朱见深站起身,走到王迎春和薛敬跟前,挥挥手道:“都起来吧。”

张杰、赵焮、易千军、傅元、邓梃神情复杂地劝道:“殿下!”

“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朱见深无所谓地说道,“王迎春只是一时激愤,真要有心刺杀我,就不会用这支铜簪了。这玩意儿,根本刺不死人。”

“至于薛敬,更是受了无妄之灾。他心善救下王迎春,还帮其安葬母弟。我们不能让善人做善事反而受到惩罚。今天之事,是王迎春的铜簪,不小心甩到本将军的胸口上,一场误会而已。”

众人面面相觑,武将们心有同戚,已经是赞同了朱见深的判定。

但其他人却还有不同意见,李芳、方义一心为主,想法简单,对朱见深遇刺忿忿不平,不愿轻饶了凶犯。

但殿下如此说,他们再有不解,也只会遵行。

王恕和马文升懂得人情世故,领悟到朱见深如此处理的深意——现在土木堡死难者的家眷遍及各地,身边的校尉就有几位,不妥善处理,会让他们更加寒心,进而离心离德。

李东阳和刘健意见一致,只是李东阳早就折服于朱见深,养成了不理解的先执行再慢慢理解的习性。

所以唯独年轻气盛的刘健,毫不客气道:“刺驾犯上,是为弑君恶逆大罪,岂能轻饶?殿下为宗室,当为楷模,岂能因私乱法吗?”

众人看着朱见深,不知该怎么劝。

王迎春低着头,浑身颤抖,目光却坚定不已。薛敬坐回在地上,脸色白一阵青一阵。

“王迎春刺驾的原委是为父兄报仇,而其父兄是土木堡死难者。此事一旦张扬出来,首当其冲地是太上皇。十几万土木堡死难者家眷都学习王迎春,为亲人报血仇,当如何?”

朱见深不客气地反驳道。

刘健顿时哑然。

是啊,难不成还要叫太上皇出来向全天下人认错不成?又或者向那些死难者家眷赔罪?

人家好歹做过天子,怎么赔?

“本将军是太上皇的儿臣,于忠于孝,此事一切责任就由本将军担当。王迎春铜簪没插好,误伤了本将军。薛东家也是无辜之人。本将军就这样断定,休得再多言!”

朱见深厉声的话语把刘健满腹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身为儿子和臣子,为太上皇,为朝廷遮羞,是忠义,是孝道,符合圣人教诲。这面大旗打出来,刘健真的无话可说。

目光一扫,刘健看到王恕和马文升在给自己眨眼睛,猛地意识到,这两位是有名的正臣,他们都没有出声,肯定是有原委的。

当即拱手道:“学生谨遵殿下教诲。”

朱见深拍拍手,把薛敬扶起来,又示意气呼呼的李芳把王迎春扶起来。

“我会上奏朝廷,请求将土木堡死难者尸骸收敛,修葺坟墓,让后人有个祭拜追思的地方。再请皇叔追封他们,荫遗家眷。那场战事,我们活着的人都是失败者,其余的...都是为国捐躯的忠臣烈士。”

王迎春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众人围看着他,神情各异,随即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朱见深身上,喜悦、欣慰、激动、期待...种种不一,但是都能看到跟往日不一样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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