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泊南阳湖

上了微山岛,两人祭拜了微子墓,又爬到高处,眺望整个南阳湖。

只见水天一色,淼淼烟波。

荷叶如同是绿色的绸缎,围着湖泊荡漾。有粉红荷花,点缀其中,犹如春天原野上的星点野花。

两人诗兴大发,吟了几首诗,又互相点评了一番,这才意犹未尽地回到船上,

船家面露难色地说道:“两位相公,早叫你们祭拜了就下来,不要耽误了。这下可好,你们足足盘桓了一两个时辰,天色晚了,赶不到夏村,只能在附近找个地方停泊。”

两人一抬头,果真夜色已晚,玩得太尽兴,不知不觉地到了这个时候。

幸好船家早有准备,在湖里打了一条鱼,就着做了一锅鱼汤,让两位相公吃了填饱肚子。

两人饭饱后躺下,看着窗外的星空夜色,忍不住聊了起来。

“敬轩公在南京为民请愿,与太保王文相忤,真是大快人心啊!”年轻男子看着满天的星辰,旷然神怡,开口说道。

“是啊!去年苏州大饥,贫民或涌入城中,抢夺米铺;或攻入庄园,掠抄粮库。然后放火烧房子,掩盖罪证。太保王文正好奉旨巡视江淮,接到急报后南下出视苏州。”

年长男子满是愤慨和自傲地说道。

“一番查抄拷问,捕得上千人,其中罪以叛逆作乱,论律当斩者二百余人。苏州百姓为之叫屈鸣冤,说为首作恶不过数十人,王太保这是蔓抄株连,是恶法。消息传到南京,家师愤而上疏,力辨其诬。”

年轻男子把双手枕在后脑勺下,继续看着星空,敬佩地说道。

“敬轩公果真为当世大儒,遵行圣贤之行。王太保身佩宪台都印,被皇上引为心腹股肱。巡视两淮江北,活人无数,身负众望。刚直清廉,但杀心太重。一旦捕得凶奸宵小,立上木枷示众,或杖刑严索,死者两三千之多。”

“这次巡视苏州,又用重典峻刑。只是苏州民乱事出有因,一味地用急弹压,不问青红皂白,后患无穷啊。苏松之地,是国朝赋税重地。一旦有变,后果不堪设想。敬轩公定是想到这点,才为民请愿,安抚民怨。”

年长男子欣然道:“正是如此。希贤不愧是我洛阳年轻才俊翘首。我身在薛师门下,必须要把你引荐入门。”

“哈哈,在下也有此意,所以才请子由兄引荐,拜在敬轩公门下。”

“希贤,你去年刚在乡试中举,不继续考了?”年长男子继续问道。

“不,某觉得自己学问还差得远,想拜在明师门下,再学习几年。”

“希贤有此志甚好。”

正说着话,舱外传来船家和船夫不耐烦地说话声。

“这两个肥羊还没睡,不等了,杀进去,一刀一个,剁碎了丢进湖里喂鱼,分了他们的财物,我们去淮安快活几天。”

“大哥,犹豫什么?现在船上,周围全是湖水,鬼影子都没一个。我们的地盘,怕什么,做了他们。”

“是啊大哥,他们的仆人我们都绑了。我们五个人,他们只剩下两个人,我们占上风!”

“好,进去!”

船家带着四个船夫闯了进来。

两名男子早就被惊醒了,跳起来,神情不定地看着他们。

“你们休得动手。我们都是举人,有功名在身。你们不怕千刀万剐吗?”年长男子脸色惨白地喝问道。

“举人,剁碎了喂鱼,不知道鱼会不会长得肥壮些?”船家阴恻恻地说道,“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杀了你们,谁知道我们是手里沾了举人老爷的血。”

“是啊!是啊!”跟在身后的四个船夫狞笑着说道。

年轻男子问道:“你们故意给我们介绍了微子墓,也算到我们会盘桓耽误,然后顺势泊在这僻静处,伺机下手?”

“没错。你们这样的读书人,最喜欢趋附风雅。听到什么先贤名胜,比去祭拜自己祖墓还要积极。”船家冷笑道,“算你们倒霉,那么多艘船不租,偏偏定了我们这艘。”

正说着,一声长长的唿哨声划破夜色,五六艘船从暗处钻了出来,围住了这艘民船。

船家和船夫们脸色大变。

完蛋,自己打劫却遇到成群的水匪湖盗。

看到围过来足足二三十人,有刀有枪,有弓有弩,船家和手下立即放下兵器,跪倒在甲板上。

“各位好汉!都是同道中人,今天我们逮到两只肥羊,就当是孝敬诸位好汉爷爷...”

船家堆着笑脸,对着迎面走来的蒙面男子说道。

“同尼玛的道!”带头的蒙面男子,劈头就是一刀,把船家砍死。后面十几位蒙面男子一涌而上,把四个船夫一并砍死。

“你们两人是什么人?”带头大哥举着钢刀问道。

看到滴着血的刀尖在鼻前晃动,年长的男子吓得差点昏死过去。

年轻男子沉着地答道:“在下刘健,洛阳人士。这位是我同乡兄长阎禹锡。我俩都是举人,前往南京拜师,不幸遇到贼人,险些丧命。谢诸位壮士把我两从凶徒手里救出,必有重谢!”

“都是举人?”带头大哥语气有些犹豫,手里的刀也放下了。

刘健听得真切,连忙又说道:“是的,我与兄长都是地方名士,薄有声望。同窗好友也遍及大江南北十三省。但有所求,不敢辞耳。”

“大哥,怎么办?”

其余蒙面人把船家等人的尸体都丢进了湖里,围过来问道。

“先绑起来,把嘴巴都塞严实了,丢进船舱里。等我们办完正事,再问大人怎么处置。”

“好!”

阎禹锡吓得浑身跟筛糠一般。

刘健却听出了玄机。

大人?难道这伙人是官面上的人,所以对杀举人十分忌讳。不像死去的船家那一伙盗匪,荤素不忌,官民不论。

能活得一会,就是机会。听他们的话,要在这里办件大事,应该无暇看顾我们。

到了船舱要好好盘算一番。

刘健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一边任由蒙面人把自己绑结实了,再塞了一团布团,再用细绳子围着脖子绑了一圈,免得把布吐出来。

这些家伙,训练有素啊!

...

朱见深笑呵呵地走进独属自己的宽敞船舱。万贞儿和吴喜儿坐在那里,支着下巴在打瞌睡,听到声音不约地都站了起来。

“殿下,怎么才吃完?”

“跟大家伙吃着高兴。离了京,我就跟脱了缰的野狗,嗯,不对,是脱了缰的野马,没有拘束,自由自在。”

万贞儿和吴喜儿一起,帮朱见深脱下外袍。

“我觉得不好,没有宫里待着舒服。”

“是啊,荒野乡村,连桌丰盛一点的酒席都凑不齐。”

朱见深不以为然地说道:“南阳镇,只是一座小镇而已。你们啊,要求太高了。啊——”

他打了一个哈欠。

“困了,洗把脸,刷个牙,赶紧睡了。明天要过这南阳湖,湖阔水宽,荡汊密布,正是办大事的好地方。早些歇息,养精蓄锐。”

朱见深从吴喜儿手里接过猪鬃毛牙刷,蘸着青盐牙粉刷牙漱口。

完了再从万贞儿手里接过热毛巾,搽了几把脸。

吴喜儿早就放下了帐幔,用香薰把被子熏得香喷喷,再把蚊虫驱赶得干干净净。

朱见深自顾躺上去,很快呼呼地睡着了。

万贞儿细心地为朱见深盖好被子,吹灭近前的蜡烛。

“喜儿妹妹,你去睡吧。今晚我入值。”

“好。”

万贞儿和衣在外间的小床上躺下,烛光吹灭,船舱里一片寂静。

银色的月光照进来,如水银铺地,清冷如霜。

官船随着波浪,微微摇动着,仿佛摇篮被温柔地晃动着。

一切都进入了梦乡。

远处水荡河汊里,有十几艘船像水蚊子一样,贴着水面,悄无声息地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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