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筏子下的龙骨横板坏了一次,反而让吉原直人学会了驾驶木筏的技巧。古代印加人很早就掌握了杠杆原理,以吃风力的桅杆为中心,木筏被分为了前后两部份,就像是杠杆的两头。当后方龙骨横板入水较深、吃海流力量较大时,长橹轻轻拔动便可以随便改动木筏前端的朝向;另一方面,当木筏靠前的龙骨板吃力较大时,航向会保持笔直,全凭风力运动,以使木橹不需操作——星野菜菜那二傻子知道该装龙骨横板,但渡海木筏早就淘汰多年了,书上写得简略,她也就只能照猫画虎,完全不懂使用方法。
五块龙骨横板应该是活动的,可以随时更改入海深度,同时配合长橹使用,再加上帆,便够成了整个渡海木筏的操作系统。
而吉原直人直到漂到海上了才发现这一点,已经不俱备大规模改动的条件了,只能十分苦逼的每天根据海流变化潜到木筏底下进行调整,完全没有习得新技能“驾驶大型轻木木筏”的喜悦。
完全掌握了操作方法,木筏更顺从了。头部常常微微翘起分开海浪,颠簸感顿时大减,而两侧的浪涌也少了。他们终于摆脱了坐在“大型软木塞子”的窘境,而是真正有了一个可控的渡海工具。
星野菜菜也已经不抱怨无聊了,在经历了风暴后,她也开始觉得平平静静比较好。不过吉原直人在海里潜上潜下,给她找到了一个新玩具。
他将一个大藤筐加高加大,然后将星野菜菜装在里面,使她可以下到海里去研究鱼类,这样就算突然遇到了鲨鱼拜访也可以整个缩在筐子里,处在静止不动的状态,鲨鱼便没什么想法了。
星野菜菜很快迷上了这个游戏,只要风浪略小一些便自己往筐子里爬,活像赶着要卖掉自己一样积极去参观水族馆——不是那种透过玻璃墙看的,而是真实的海洋原貌。
人在海里看到的光线和在地面上不同,海里的光线是流转的、奇异的、变形的,光线不会像在地面天空中那样有着方向,而是被水流肆意折射,呈现出一派如梦如幻的风采。就算只是进入海中几米深,也能望见十分遥远的深海。
由于太阳光的折射,让深海中并不是普通人想像中的漆黑一片,而是有着蓝紫色的迷人光影,仿佛触手可及。深海中的鱼类们也能被看清楚,就那么缓慢悠闲的游着,极像一群优雅的绅士。
吉原直人打着哈欠站在木筏边上,等着星野菜菜憋不住气了扯绳子。西九条琉璃远远坐在一边,静静望着海面。
她不是非要凑到吉原星野他们身边,而是单调的大海上就这三个人,孤独感被成倍放大,再喜欢独处的人在这种环境下呆个十天半个月的也会希望能多看看活人。
那超级尴尬的一吻已经是昨天的事了,吉原直人早已丢到了脑后。他不想破坏西九条琉璃的生活,他们之间的感情还称不上爱,没到疯狂到可以不顾一切的地步。
他就当西九条琉璃死里逃生,一时内分泌失调,精神不稳定做了傻事,反而真正把那一丝遗憾丢掉了——两个人是不可能的,他不可能去当上门女婿,而西九条琉璃也不可能跟他私奔,趁早拉倒吧!
更何况其中还夹着一个桃宫美树,还有道德问题。
所谓当断不断,反被其乱。这句话正是用在这个时候正合适。
心下坦然了,吉原直人对西九条琉璃的态度改变了许多,也不再避着她了,恢复成了正常相处,而这种态度正是西九条琉璃喜欢的轻松氛围,偶尔给他一个笑脸。
“想下去看看吗?”吉原直人将脑袋伸进海里看了一会儿,确认星野菜没事后笑问道。
西九条琉璃整天就是坐着,给他感觉很忧郁,完全不像他初识时如同毒蛇盯着青蛙一样阴沉打量着一切的女人。
反差感太大了,大到他有点不安了。
“我吗?”西九条琉璃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猛烈的太阳,犹豫了一会儿答应了,“好!”
在吉原直人舍命相救后,她也不太有戒心了,不再担心潜入了海中吉原直人在上面奸笑着拼命割绳子,同时她也有些好奇海里面有什么。
星野菜菜那么乐此不疲,一天要在海里泡五六个小时,肯定有什么有趣的事吧。
吉原直人对她微微一笑,然后默算了一下时间,觉得星野菜菜在下面待的够久了,也不等她拉绳子示意便将她拖了上来。
星野菜菜**的趴在甲板上喘气,小脸上表情很不高兴,觉得还不到该上来的时候,但嘴忙着喘气没空说话。随后吉原直人请西九条琉璃入筐,然后将她慢慢沉到了海里。
木筏在前行,微微将筐拖得倾斜了一些,西九条琉璃捂着口鼻,发现难怪星野菜菜总是想下来,原来木筏之下是个“大花园”。
海里的光是柔和的,在习惯了热带地区的暴燥阳光后,只是看着这光就让人心情舒畅,而且木筏下面有着碧绿色的海藻、海藤,随着海流招展着枝叶,摆动中一片翠绿流光,让人感受到旺盛的生命气息——好久没看到真正的绿色了。
西九条琉璃伸手扯着这些海藤在木筏底部的“花园”中漫步。有着斑马条纹的导航鱼表情很严肃,排成整齐的队列在木筏下伴随前进,也算是导航鱼的鮣鱼更是以为遇到了好东家,将扁平的头紧紧吸在圆木上,只有细长的尾巴随流摇摆。
还有贝壳,西九条琉璃拔开海藻时便看到了密布的白色的黄色的红色的小贝类,正张着壳子用腮肉吸着氧和食物,见水流变化便飞快的合上了嘴,十分有趣。
看着这一些,西九条琉璃情不自禁露出了十分像是孩子一样的笑容,干净又纯粹。
一只银光闪闪,如同鱼雷一样的大鱼游了过来,围着藤筐转了几圈后跟在了西九条琉璃身边,完全没有怕生的意思,甚至西九条琉璃好奇的伸手抚摸了一下它冰冷而又顺滑的鳞片它也毫无反应,只是呆呆傻傻的跟在旁边游着,也不知道把筐当成了什么东西。
西九条琉璃被这从没见过的奇异景色迷住了,忘了时间忘了缺氧的不适,流连忘返,直到筐被绳子斜拖着往回走才惊觉出来。
那条银色的大鱼摆了摆尾跟在筐后面,瞪着一双没有感情的大眼注视着西九条琉璃,似乎在奇怪她为什么要离开。
这里不好吗?
西九条琉璃最后摸了它一把,给了它一个微笑,随后便被吉原直人拖回了木筏上。她像星野菜菜刚才那样大口喘着气,抬头想向吉原直人道谢,但见他举着鱼叉正准备叉鱼,连忙一抬手拦住了他,轻叫道:“不要!”
她不想伤害刚才陪伴她的银色大鱼。
吉原直人奇怪道:“怎么了?有条大鲔鱼,你们不都说这鱼好吃吗?”
鲔鱼?西九条琉璃转头望向海面,只见一条细长宽扁的棕色大鱼正摆尾离开,不由奇怪道:“我以为你要……刚才我在海里碰到一条银色的大鱼一直跟着我,我以为你要捉它。”
吉原直人愣了一下,笑道:“海面上看鱼和海里看鱼是两个模样的,你说的银色大鱼就是刚才游走的那条棕色大鱼。”
西九条琉璃呆了一呆,差别好大,在海里看起来还是挺呆萌的,从木筏上看上去就成了一般鱼了,感觉没什么稀奇。
两个人说话的时间,星野菜菜已经自己钻进了筐里,又自己投海了,溅起了好大一片浪花。
吉原直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笑骂了一声,掂着鱼叉四处瞧了瞧没有鲨鱼,又探头进海里看了看绳子有没有打结,便又在木筏边开始坐等。
西九条琉璃这次没躲远,直接坐到了他身边。
吉原直人笑眯眯地侧头问道:“喜欢吗?”
“喜欢!”西九条琉璃少见的没有矜持,直接给了肯定的答复,“感觉一切都很纯净,非常美。”
吉原直人砸吧一下嘴,赞同道:“可惜人的**太多,不然一直这么生活其实也不错……单纯的地方大家都喜欢,不用考虑那么多!”
在这里唯一担心的就是大自然的威胁——就连死因都是单纯的——确实是个避世的好地方,可惜人没有很多东西太难受,比如他被强制戒烟戒酒就感觉很痛苦。
“不用考虑那么多吗?”西九条琉璃展开双臂感受了一下海风,可惜现在处在无风带边缘,气流大多是向上的,海风并不强,没办法让她的一头长发随风飘扬,不然一定很美。
西九条琉璃深吸了一口咸咸的空气,再放下手时挽住了吉原直人的手臂,斜倚在了他的肩头。
吉原直人讶然看了她一眼,笑道:“又发疯了?咱们俩没可能的!”
西九条琉璃望着一成不变的大海,轻笑道:“不,应该是你和西九条琉璃是没可能的!”她眉眼间有些苦涩之意,“西九条琉璃要继承家业,要不负外公外婆的期望,要拿政绩,要迎高踩低,要和恶心的人打交道,要和别人勾心斗角,要提防别人的暗算,她活的不高兴——从小就没高兴过!”
西九条琉璃看着吉原直人,露出了他前所未见的灿烂笑容,“突然想为自己活几天了!我是我,西九条琉璃是西九条琉璃!我有些理解我母亲大人了,难怪她会嫁给了我爸爸……还有,你比我爸爸差好多,当时我爸爸努力争取过,被追杀都带着我母亲大人成功逃跑了,而你直接放弃了。”
她转头怔怔望着吉原直人。
她自认为还是比较优秀的,才学容貌都极好,而昨天这个男人的反应让她十分懊恼——从没有男人真正进入过她的内心,她有几十次的相亲经历(家里安排的),不乏各方面都很优秀的男士,她没有一个瞧得上眼。
直到风暴中,吉原直人那舍命一投,用自己的死换她的生,才让她怦然心动。
人生中,她第一次动心了。
她从没有过那样的经历,没有体会过被救时的安心,没有体会过那种男性的本能决然,更从没有宁愿撕裂自己也要站起来只是为了救一个男人过。她感觉很浪漫……在生和死之间的浪漫。
被投向木筏的那一刻,她感受到了深深的震撼,昏迷过去都不曾忘记——她做了一个很荒诞的梦,在梦里吉原直人淹死了,而她许诺一生不嫁,但竟然生了三个孩子,西九条、麻衣、吉原各有一个,个个眉眼和吉原直人生得一模一样,围着星野菜菜乱叫姐姐。
在醒来时,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找那个男人,而且马上看到了。无法形容那一刻的反应。巨大的喜悦塞满了心房,血液仿佛凝固了,头脑中一片空白。
等反应过来,手已经在抚摸那个男人的脸了,而指尖传来的是从没有过的触感……温暖而又安心。
但在她拼命冷着脸讲明了困难后,她是多希望这男人如同那决死一投一般强硬,毫不客气宣称这一切都是不对的,要打上她的家门将她抢走,或者愿意接受入赘也可以——他拿她开玩笑她都没有生气,还主动吻了他,只是换来了毫无反应!
真是个软弱无能的男人啊!
她有些不甘心自己的初心动是这样的结果,怔怔看了吉原直人许久后,认真问道:“我对你毫无吸引力吗?”
吉原直人哑然,这吸引力还是很足的,但自己不能承认啊!
他柔声安慰道:“你不要多想,我们可以活着到达目的地。”他有些明白了,西九条琉璃害怕了,她在上次风暴之夜里害怕了——她已经开始担心会死了,不然不可能会做出那种事,说出这种话。
西九条琉璃仰起脸,轻声问道:“谁敢肯定能到?”
她的坚强是人工筑成的,是她本身在强迫自己坚强。她的勇气不是源自她的内心,而是在别人的希望下她必须勇敢。她也没真正陷入过绝境,没有游走在生死之间的经验,猛然经历了一次绝望,强烈的事后恐惧感席卷了她的内心。
她害怕了,她退缩了,她畏惧下一次风暴来临了,开始想逃避了,觉得不太可能有未来了——这种情况需要去看心理医生,有些类似生还者创伤症,觉得自己的命是捡来的,可以随意放纵了。
吉原直人正考虑着怎么开导开导她,但见西九条琉璃转过头来,轻声道:“我们交往吧,只在这个木筏上——我想过几天不是西九条琉璃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