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已经附身幻影的江潭落,终于开口了。“忘了我吧……”小鲛人那模模糊糊的声音,伴随着水流的声音传到了郁照尘的耳边。刹那间,郁照尘便觉一阵刺入骨髓的寒意。“你说什么?”郁照尘咬着牙轻声说,“……我要怎么才能忘了你?”江潭落、月西瑕,这两个名字早就刻在了郁照尘的仙骨上,烙在了他的神魂中。怎么才能忘?“封印记忆吧,我只是圣尊大人漫长人生里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江潭落轻声说,“我不值得圣尊大人记得。”“短短几月相处而已,圣尊大人迟早会忘记我。”“为一个小鲛人困在这里,不值得。”……不值得?江潭落说,封印记忆,亦或是直接封印了情丝吧。这样你就再也不会难过,再也不会有遗憾了。没有情丝的江潭落,只留下了理性的思维,他猜不到这番由“江潭落亲口说出”的话,是一把怎样的利刃,刺向了郁照尘的心里。“……你,你说什么?”郁照尘不可置信地向后退了两步,将手抚向心口。这个带着江潭落气息的幻影,说出的话竟然让他的心,比任何时候都要痛。江潭落怎么敢?他怎么敢说自己不值得,怎么敢说自己可有可无?然而下一刻,绝望的气息便将郁照尘包裹。……潭落会这么想,都是因为自己啊。相处的几个月,自己的所作所为,无时无刻不是在提醒潭落:你只是一个我随时可以丢弃的工具而已。是自己,毁了江潭落。他的骄傲,他的自尊,他的一切。是郁照尘把江潭落毁到……就连江潭落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有可无,然后拼了命地否认自己。潮生花宴上,那个骄傲的少年,彻彻底底地死在了自己的手上。一时间,郁照尘的经脉再次如针扎般刺痛。他的灵力,开始不受控制的疯狂冲撞。而江潭落还没从刚才对方的表现中缓过来,便把注意力落在了冰榻上糟了,那个身体马上就要毁在郁照尘的面前了!第30章 尸身(三)江潭落看到,哪怕有寒冰榻在,可是榻上自己的“身体”仍旧再次变得透明起来。不只是他,郁照尘也像是有所感知似的转身向寒冰榻上看去。在这里静躺一会后,榻上“江潭落”的睫毛还有发梢,都已落上一层厚霜。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冰雕,半分生气也没有。看到眼前人正在消散的身影,郁照尘顾不得那么多,直接将榻上的人抱在了怀中。此时的傀儡已经轻得不像话。完蛋了。失去情丝的江潭落,不懂现在郁照尘究竟是怎样的情绪。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尽力引开郁照尘。“圣主大人,”顾不得那么多,江潭落直接开口说,“你走吧,我不想……你看到我最后的样子。”这句话江潭落说的无比真诚,甚至语气里还有一些焦急。但郁照尘却像是没听到似的,他不再理会水镜里面的幻象,反而抱紧了怀里的人。他轻轻摇了摇头,忽然笑了一下,然后用江潭落再熟悉不过的温柔语气,轻声对怀里的人说:“……你是妖皇,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死去?”“毋水封印,都没能杀死你。”“我知道,你一定还活着。”郁照尘的声音又轻又缓,要不是寒潭底下太过宁静的话,或许就连江潭落也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实际上这句话,的确也是郁照尘说给自己听的。一遍遍的,如同催眠。身为天帝,看到江潭落逐渐透明的身体,郁照尘其实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哪怕有寒冰榻在,江潭落的尸身也坚持不了多久。他的心中无比酸涩,这种酸涩的感觉,甚至将道心碎裂的痛都压了下去。一时间,郁照尘甚至要忘记自己应该如何呼吸。郁照尘轻轻在江潭落的额上落下一枚轻吻,他笑了一下说:“潭落,**不是最重要的,我会找到你的神魂,他一定还在这三界之中……”“一定会的。”郁照尘已经做好了江潭落肉身消散的准备。但这却并不能让江潭落放松,毕竟他的肉身,不仅仅是消散那么简单……圣主。无嗔轻轻叫了江潭落一声。嗯?……我,我怕。……丢脸,你还是凶剑吗?其实江潭落也大抵能够明白无嗔为什么会这么害怕此时郁照尘的灵力还在疯狂冲撞着,没有一丁点停下来的迹象。寒潭位于昆仑之中,这样强大的灵力冲撞,甚至叫整座昆仑仙山都颤抖了起来。郁照尘不但没有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甚至于比之前更加疯狂。可这样的他,表面上竟然是温柔平静的。一个外表逐渐得正常起来的疯子,要比能轻易被人看穿的疯子恐怖成千上万倍!最重要的是,哪怕江潭落知道,郁照尘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甚至于郁照尘刚才那么说,都只是为了说服他自己罢了,可要命的是……郁照尘说的的确是事实啊!自己真的没有死。听到郁照尘的话,江潭落竟然有一点心虚。“圣尊大人,您该走了,”看到已似烟雾一般透明的身体,江潭落忍不住再一次开口催促,“……仙庭众人与三界众生,还在等您。”最后一次,他尝试用“天帝”的责任来压郁照尘。但是此时专注于怀里即将消失的人的郁照尘,却不再理会水镜里面的幻影。几日前,郁照尘的灵力摧毁了鲛人海,这件事早就已经传遍了三界,仙庭众人消息本来就很灵通,他们当然知道下界发生的事情。然而听说与它发生在仙庭,给人的震撼是完全不一样的。昆仑地动山摇。众仙惶恐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样的异动,甚至就连瀛洲还有蓬莱都有所感应。与别的神仙惊慌失措的样子不一样,正在蓬莱岛上喝着仙酿的珈行难忽然笑了一下。有意思。他招招手,将不远处跪坐着的小妖叫了过来。那个小妖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他穿着一身棕衣,外表不怎么起眼,和妖域光鲜亮丽的大妖们很不一样。被珈行难叫到,小妖明显瑟缩了一下。“圣主大人呢?”珈行难一眼都没有多看少年,径直问。“……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小妖慌忙低头,将慌乱的神情藏了起来,顺便有些不安地攥紧了衣角。“哦?”珈行难终于抬头了,“真不知道?”“……回,回大人,”那小妖果然是个怂的,珈行难刚表示疑惑,他便一口气全招了,“刚才我二十三弟看到,圣主大人在滟波亭里打坐,看上去像是神游了。呃……他,他不是故意偷偷看圣主大人的,只是恰巧路过而已,还请大人不要”结合那阵异动,珈行难当下就猜了出来:江潭落神游去了昆仑。“停停。”少年的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像是倒豆子一般。见他还要继续,珈行难立刻打断。“我知道了,”珈行难笑了一下,他眨着猩红色的眼睛评价眼前少年,“果然修为太低,本性难移。”他眼前的这个少年,其实是个麻雀精。少年不知道珈行难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但天生胆小的他,还是紧张了起来。“你去给游荡在凡世的族人说,就说……”珈行难顿了一下,一口喝干杯中仙酿,“我的道侣回蓬莱了。”“诶?”珈行难大人什么时候有道侣了?虽然不明白珈行难的意思,但少年还是赶忙答应了下来。如今蓬莱已与三界相隔,这里发生了什么,外界无从得知。而蓬莱妖族,要是没有江潭落或珈行难的应许,也没有办法出去。不过妖族内部,还是有些传递消息的术法的。少年应下之后,便按照珈行难所说将那件事传了出去。和江潭落不一样,大部分妖族为人处世肆意张扬,甚至有几分不顾后果只图当前开心的意思。珈行难就是这样一个妖族。妖族少年离开后,独自坐在桌案边的珈行难,缓缓捏碎了自己手中的玉杯。情劫已经渡完,且江潭落早就没有了情丝,可他还是去找郁照尘了。珈行难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江潭落为什么会去昆仑。他只觉得江潭落和郁照尘之间,还有一点自己也看不透的羁绊。过去那些事,好像没有简单的一笔勾销。玉杯一点点被珈行难捏碎,然后化为青烟消散于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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