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 10 章

沈兰宜只匆匆见过方雪蚕一面。

那时的她已是面颊乌青,眼唇肿胀。

而吴语秾的颌骨偏瘦削,这种皮相确实青春靓丽,只是年纪稍长就容易挂不住肉显得松弛。

谭清让后来有三个庶子两个庶女,其中二儿一女都是她所育。

生育带来的损伤让吴语秾年华逝去得更快,所以沈兰宜先前压根没把两张面孔放在一处想过。

可等她再见到年轻时的吴语秾时,这眉眼处细微的相像,便已经是到了她无法忽略的地步了。

珍珠瞧见了沈兰宜不太自然的表情,以为她即使在外表现得如何如何,其实心底终归还是介意的,于是替她出言道:

“你们是哪里人士,姓甚名谁,还不快向夫人报上名来?”

沈兰宜悄悄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总算缓过神来。

吴语秾先出声自报家门,等她说完了,另一个姑娘开口,气势明显要弱许多。

“我姓傅……家中不比吴姑娘有读书人,只是市井卖豆腐的。我、我也没有名字,在家行二,家人都唤我二娘。”

这些,沈兰宜前世便都是清楚的。等走完这个过场之后,她的眼神扫了二女一眼,而后道:

“待了这几日,府中什么情况,你们应该知道。我们是正经人家,即使是做小也没有没名没分委屈你们的道理。你们就当是我娘家的亲戚了,到时会再正经迎你们入府。”

“不过……”她话锋一转,突然道:“这里没有旁人,我关起门来问你们——只问这一次。”

“来谭府做小,可是你们自己愿意的?若有不得已的缘由,兴许我可以帮到你们。”

吴语秾闻言,神色中流露出一点微妙的鄙夷。

果然,她就说,这正房夫人哪能没有什么私心呢?原来扣下她们,还是等着想办法打发她们走呢!

她很聪明的没有开口说话,只等旁边的傅二娘先出头。

谁料这傅二娘听了沈兰宜这话,眼睛倏地一下就亮了起来。她似乎有话想说,可是却没鼓起勇气立马说出口,这一犹豫就又张不开嘴了。

沈兰宜瞧出来了,于是她主动问道:“傅妹妹,你可是有什么难处?”

“我……”

傅二娘的下唇都快被她自己咬出血了,吴语秾见状,在袖底悄悄掐了她一下,低声道:“有什么快说啊。”

一面是有点恨铁不成钢,另一面,吴语秾又觉着,如果能少一个人和她一起进府也是好的。

傅二娘确实胆小,踟蹰了许久,她怯怯抬起眼帘,便见沈兰宜只柔和地看着她,并不催促。

她似乎终于鼓起了一点胆量,小声道:“我母亲生了重病,上头的哥哥不管,妹妹又小,我不得已……”

说到这儿,傅二娘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对,一张明净的脸瞬间煞白,她急忙道:“不,我没有被逼迫!我是自愿的……”

吴语秾胆子确实大很多,她看起来有点瞧不上傅二,张嘴却还是有点替她说话的味道:“夫人当然晓得你的意思,你是为了银钱不错,但不算是谭家逼的你。”

“少夫人,二娘她的母亲是个寡妇,丈夫早死了,拉扯大的儿子又是个白眼狼,攀了富户家的女儿,再不管家里。”

沈兰宜微微一讶。

她原只知吴语秾是个穷秀才的女儿,傅二娘是个闷葫芦性子,两人家中境况一般,却不了解这么多底细。

沈兰宜搁下杯盏,下意识转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问:“你母亲治病,需要多少银钱?”

傅二娘颤颤地报出一个数字,似乎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背后的意思,是沈兰宜愿意替她出这个钱。

吴语秾简直忍无可忍,她翻了个白眼,拿胳膊肘拐了拐傅二娘,又用堂上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悄悄”提点她,“快点,快点谢过夫人啊。”

傅二娘终于回过神来,她慌忙了一瞬,随即啪嗒跪倒在地,脑门也实打实磕了上去。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可是……可是无功不受禄,我、我不能白拿夫人的银子。”

沈兰宜给了珍珠一个眼神,对方会意,很快,便拿帕子包了些银子上来。

傅二娘没有接,沈兰宜见状,轻声道:“不算你白拿我的,我要在外开铺子卖吃食,正缺人手帮忙,你家原是做豆腐的,倒也对路。就当提前支给你的工钱,如何?”

傅二娘磕头的动作一顿,她怔怔抬起头,露出脑门上一抹灰,吴语秾瞧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收到一旁珍珠的眼刀,这才敛色正容,低下头劝死脑筋的傅二道:“拿着吧,你若真到深宅大院里做小,你娘病着妹妹又年幼,有钱也照顾不着她们。”

沈兰宜有些讶异地抬眸看过去,撞上吴语秾正好抬起的目光。

她不无谄媚地笑了笑。

地上,傅二娘听完吴语秾的话,终于接了那帕子过去,珍珠刚想收手,却被她拉住了。

“不必这么多的……”她执拗地点着数,把多出来的放回珍珠手心:“只要这些……大夫人纳小给的钱,我用来给娘治病了,钱够还回去就成……”

前世,一个毫无存在感、也毫无宠爱的通房,沈兰宜同她交集甚少,只有面上的请安与偶尔的家宴,眼下窥得这一幕,难免有些感慨。

傅二娘坚持如此,沈兰宜便也正色道:“好,那等会儿我会叫人跟你商量好月钱的金额。丑话说前头,在你还完账之前,我只管你的吃住,月钱是一分也不会给你的。”

说完,沈兰宜的目光再度移向了吴语秾,“你呢?你可有旁的打算?”

“夫人,我没有她那么多苦大仇深的理由,”吴语秾嘻嘻笑笑的,并不认真,“只要日后夫人容得下我,那这里就会是我的好去处。”

沈兰宜唇角微抬,未置可否。她没再追问,只是吩咐珍珠带她们出去。

回来以后,珍珠看着波澜不惊地拨着算盘的沈兰宜,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却还是没忍住,小声道:“夫人,咱账上的活钱并不多,今日怎么还……”

按理说妻妾就算不是冤家,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沈兰宜笑笑,没回答,过了好久,久到珍珠都以为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却忽然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只是在想,如果当时有人能问我一句,愿不愿意,那该有多好。”

珍珠一愣。

沈兰宜保持着淡淡的笑意,道:“都过去了。”

珍珠没办法从这笑里读出苦涩之外的意味,她别开脸,不去看她的眼神,转开话题道:“今日把傅氏打发走,夫人不怕没法和郎君交代吗?”

“他先前说过,这一次的事情交给我处理,”沈兰宜道:“别担心,后院里的事情,他没兴趣。”

而且,像他昔年青梅的那位,她不是还是留下了了吗?

沈兰宜轻哂一声,而后又状似不经意地道:“说起来,珍珠,你可知道京城这边,哪里有靠谱的镖局?”

“奴婢不太清楚,回头去给您打听打听,”珍珠答:“夫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镖局是江湖行当,离她们这些深宅女子实在太远。

沈兰宜有合适的理由:“日后生意做起来,肯定不拘这两个铺子了,进货卖货,总得有人护卫吧。”

当然,这只是其一。

沈兰宜记得清清楚楚,弘王的倒台只是一个微妙的号角,在随后的几年里,京城风波不断,甚至一度起过叛乱。两年后的花朝节,宫墙内外火光连绵,不少商铺人家都被乱贼趁势洗劫一空。

她得预备着,如果那时已经顺利和离、离开谭家,她得好好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

而且……她还想委托镖局去找一个人。

一个姓方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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