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帅请放心,即便唐军还有援军,末将也必能打败李瑄小儿。”
统牙胡憋了好久,终于能痛快一战。
在他看来,论悉诺匝优柔寡断,否则不会有这么被动。
“元帅,据说李瑄每战必前,即便他不携带大纛,甲骑拱卫者,必为李瑄。末将建议我军猛士与锐卫一起,见到李瑄后,猛驰而去。只要杀死李瑄,唐军就会群龙无首,士气大减,我军必胜!”
吐谷浑小王的子婿悉颊藏向论悉诺匝建议道。
他是被统治的人,地位不如吐蕃将领,他想借助此次机会,为自己搏一命运。
“李瑄是帅,他会这样做吗?”
“统牙胡、悉诺谷、悉颊藏,你们三人是我军前三的猛将,看到李瑄后不顾一切冲过去,合力将其杀死。”
论悉诺匝说着,又向最鲁莽的统牙胡下死命令:“统牙胡,不要想着独斗,与诸将士一起配合,胆敢拿全军的胜负开玩笑,回去后必囚你于地牢三年。”
“遵命!”
统牙胡听到“地牢”这两个字,身体一阵颤动,他不畏千军万马,却对此惩罚惊恐。
因为这是吐蕃一种酷刑,在深数丈的地牢中,只有一人,不见天日。一旦入内,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十来天,才会投喂一次食物和水。
而且地牢中可能还会有“前辈”的尸体。
很少有人能在里面坚持半年。
对吐蕃人来说,宁愿剁下手脚,也不愿意入地牢之刑。
“一定要胜!望苍天保佑!”
论悉诺匝看着骑兵们出栅栏,握紧拳头。
虽然他们是被唐军算计,尺带珠丹和吐蕃大论也有责任,但领兵的是他,若大败,就算他逃回去也难逃重惩。
军中许多人将领抱怨他不果断,但自平夷守捉城下的一万骑兵溃败后,形势危机。
纵观全局,他认为唐军算计,必不会只有两万多兵马。
“是我小看李瑄,或许他们说得对,我没有果断一搏。”
论悉诺匝叹一口气。
要是当机立断撤退,虽然可能损失惨重,但不至于有全军覆没的风险。
而现在唯有殊死一搏。
漓水东岸。
“敢乱挤者,杀无赦!”
“咔嚓!”“噗通!”
谐拱在安乡桥前指挥吐蕃士兵过桥。
本安乡桥并不窄,但人一慌乱,就显得拥挤。
吐蕃士兵拼命跑到桥前,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他们到桥前时猛挤,瞬间就将安乡桥挤得严严实实。
那木制的护栏,被直接挤断,一个个吐蕃士兵掉落漓水之中。
冰凉湍急的漓水,不顾吐蕃士兵的呐喊,无情地将他们冲走。
“噗嗤!噗嗤!”
见这种趋势止不住,谐拱瞪大布满血丝的红眼,他抽出刀,一连砍死数名吐蕃士兵。
这震慑住众多吐蕃士兵,令他们不敢再猛挤。
使得更多的吐蕃士兵通过安乡桥。
谐拱不得不这么做,再这样没有秩序,石桥可能会塌陷。
那样他们就无路可逃。
“不甘心呐!”
谐拱看着冲过去的甲骑具装,看着唐军平夷守捉、镇西军、漠门军已经出营围剿没有任何士气的将士,他不断拍着自己的胸口。
镇军二十年,杀伤唐军甚重,从未有过这么憋屈的局面。
眼看唐军的骑兵,就要追到安乡桥一带,溃兵不知道有多少能逃到对岸。
只有与论悉诺匝元帅汇合,他们才能重整旗鼓。
“将军,元帅让你立刻过桥!”
论悉诺匝的亲卫挤过桥向谐拱说道。
“我不敢再见元帅之面!”
败得如此惨,让谐拱心灰意冷,想要一死了之。
论悉诺匝的亲卫只能回去禀告。
不一会,他们又过来:“元帅令你率亲卫与唐军骑兵决战,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有价值。”
“谐拱遵从!”
谐拱撇头拱手,心中暗下决定。
他在军中勇力仅次于统牙胡等猛将。
即便是死,也要多杀死几名唐军。
随即谐拱过安乡桥。
他留下几名亲卫守桥,谁敢乱挤,直接处死。
“兄弟们,杀啊!”
高秀岩也带着士兵从安乡城中杀出。
装了几天的孙子,终于能大显身手。
在车神塞率领甲骑具装冲过去后,高秀岩骑上战马,展开追逐。
他没有穿甲胄,手持长矛,鞭马冲入。
“噗嗤!”
轻骑冲击,一矛将一名吐蕃士兵洞穿。
有吐蕃士兵见高秀岩冲过来,不想引颈受戮,他在马下持矛,欲刺高秀岩的马匹。
“铛!”
高秀岩用矛轻轻一拨,就将此吐蕃士兵的长矛挑开,反手一矛将其刺死。
随后高秀岩在吐蕃人群中纵横,胆气皆失的吐蕃步兵不断倒在高秀岩的矛下。
“阵形不要乱,将吐蕃士兵驱赶到安乡桥前,等重骑掉头冲锋!”
安思顺保持冷静,他令麾下不必贸然前冲。
他们有更稳妥的方式赢下胜利。
两夜鏖战,镇西军和漠门军有四千余死伤,没必要再消耗士兵们的生命。
因为他们的军功已经足够。
“呜呜……”
唐军通过号角和战旗为令,三军在边野夹击。
安乡桥就两丈不到,再井然有序,也无法逃脱多少。
最终有数千吐蕃残军被围在安乡桥前。
唐军强弩封边,车神塞率领甲骑具装已经重新掉头。
“轰隆隆!”
望着再次冲来的具装甲骑,所有吐蕃士兵的心中恐惧。
唯一逃生通道安乡桥,又成为吐蕃士兵的目标。
他们不顾桥前的谐拱亲卫,再次拥挤上去。
在这种危急关头,谐拱亲卫都不敢阻拦,士兵红了眼,谁阻挡必会被杀死。
但这个时候,慌乱只会死伤更大。
“噗通!”“噗通!”
所有护栏都被挤断,前挤后推。
又有不少吐蕃士兵相继被挤掉入河中。
唐军甲骑已经杀过来,铁甲将最外围的吐蕃士兵撞飞、杀死。
“咻咻……”
两侧唐军的强弩雷发,使敌人更密集地聚集。
吐蕃士兵失去所有大盾,甚至失去兵器,毫无反抗之力。
眼见唐军铁甲距离他们越来越近,有的吐蕃士兵干脆咬牙跳入漓水中。
显然,相比于大唐的兵刃,宁愿死在水里。
大部分吐蕃士兵都不会游泳,在宽而深的漓水中挣扎。
有的士兵一落水中就被冻僵,沉底溺亡,随波逐流……
对岸的论悉诺匝看着这番情景,目眦欲裂。
一条漓水,从南向北而流,注入黄河。
一座不足两丈宽的安乡桥,河东的一座安乡城。
从诱敌深入开始,他就被狠狠地上了一课。
他有心改变,却无力回天。
漓水西岸的吐蕃士兵看着族人的尸体漂流,触目惊心。
他们在河对岸能观察到战况,死伤太惨重,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同伴在唐军的铁蹄和强弩下绝望。
如果唐军同样面对他们,还有机会抵抗吗?
片刻后,车神塞亲自率一队甲骑,从安乡桥前驰过。
安乡桥被截断。
剩下两千多名没有勇气跳河的吐蕃士兵跪地投降。
对岸的吐蕃士兵,没有觉得这是懦弱。
论悉诺匝闭上眼睛,没有强令族人玉石俱焚。
“堵住安乡桥,不要让唐军通过!”
论悉诺匝突然睁开眼睛下令。
一层层长矛大盾将狭小的安乡桥堵住。
唐军不会傻到去冲击安乡桥。
安思顺也留一部分重甲步兵守桥,其他士兵堂而皇之地将吐蕃俘虏押送走。
一艘艘小船,从安乡城中抬出来。
必要的时候,唐军可以通过小船过河,不过需要很长的时间。
李瑄指示安思顺、车神塞等按兵不动。
接下来,要看他们的!
若能将吐蕃骑兵歼灭,才是真正的胜利。
……
“启禀李帅,已将铁蒺藜放在我军前方二百八十丈处。”
杨绾向李瑄禀告。
“辛将军、南将军,带着你们的押官、队头、副队头,去铁蒺藜的区域,确认位置。别到时候我们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李瑄向南霁云和辛云京吩咐道。
“遵命!”
两将领命后,立刻率领骑兵头目去确认。
“李帅,您还要上战场吗?”
高适见李瑄在擦拭马槊,故而问道,有劝说的语气。
之前是追击之势,身为主帅的李瑄可以冲锋。
现在是真刀真枪硬碰硬。
一旦敌骑认出李帅,定会不顾一切冲突而来。
“我招揽游侠精锐,组成勇烈之士,目的就是随我冲锋陷阵!好钢就要用在刀刃之上。我军骑兵的数量不及吐蕃骑兵,身为主帅,必须振奋士气。”
李瑄笑着向高适说道。
“属下认为,主帅应该立于纛下,指挥千军,主帅有失则前功尽弃。我军猛将多矣,不必李帅以身犯险。”
高适再次劝说,语气直白。
“李帅,属下赞同高书记之言。既已为主帅,不该随士卒一起冲锋。节度使中,没有这样的例子,哪怕是朔方的王帅,在成为节度使后,一直以指挥千军万马为主。”
岑参也对李瑄劝道。
他们都是文人,对武力没有明确的概念。
武勇,最多百人敌。
主帅,是为万人敌。
“不必劝说我!项羽每战必先登,我自比霸王,可否?你们就在后方看着我表演吧。等捷报的军文,你们要写漂亮一点。”
李瑄自信地说道,还不忘向高适、岑参等开玩笑。
随着年龄的增长,时时训练,力气增加,李瑄对冲锋陷阵更自信。
他不但披着山文帅铠,还着有精致的内甲。
即便被敌人捅到,也难以伤他。
天赐他天生神力,就是要他跃马于万众之中。
有他和亲卫加入战场,最少可以拯救上千条士兵的生命。
“李帅的勇气,是我们无法企及的。我等祝愿李帅凯旋!”
高适知道无法劝说,遂一拜。
在古今历史上,李瑄也是独树一帜的存在,大诗人统领千军万马,驰骋疆场。
高适、岑参等诗人,心中敬佩。
真正接触到李瑄,才能感受到无与伦比的魅力。
军规森严,明确赏罚,公平公正,克制自己的欲望。
经常与士兵一起操训,吃食俭朴。
府邸之中,不像其他主帅一样,拥有歌妓。
对待犯法者严惩,对待每一名官吏,哪怕是刀笔小吏,也不摆架子。
这使得全军上下,从小卒,到文吏,都乐意向李瑄效力。
“渡河传令安将军,一旦吐蕃步兵在我们与吐蕃骑兵战斗时撤离,立刻渡水追击。重骑兵和轻骑兵先过,拖住吐蕃步兵的撤退路线。”
李瑄向传令兵下令。
以免吐蕃在撤退的时候,毁坏安乡桥,所以才会准备船只。
得知吐蕃骑兵已经出栅栏列队,李瑄也开始令麾下整装。
现在能战斗的精骑加轻骑,有五千五百骑左右。
相当于要以一敌二。
李瑄不喜欢古板的作战方式。
现在先列队组阵。
待吐蕃骑兵被铁蒺藜限制后,再开始分配任务。
一个时辰后。
“启禀李帅,吐蕃骑兵已向我们冲来,距离我们大概三十里。他们的游骑,散布在我军周身,探查我军动向。”
传令兵又向李瑄传达讯息。
唐军精骑与轻骑分开。
李瑄骑上火云马,带上亲卫,在千军之中缓缓走过。
神俊的马匹,英武的主帅,李瑄手持马槊,腰挎宝剑,鲜红的披风,在寒风中猎猎。
李瑄的身后,罗兴执着象征着主帅的大纛。
此战带着大纛,让全军能看到。
罗兴不参加战斗,只跟在李瑄身边。
李瑄下令由李晟带领五十名神策卫,护卫着大纛。
此战过后,大纛不倒,他们就是大功。
在将士们肃穆的表情下,李瑄巡视一圈,让他们看到李瑄整装出战的模样。
最后,李瑄又策马回到两军前方。
“将士们,自从湟水城出,已经半个多月的时间,我军战术屡屡得胜,使入侵我大唐的敌军,已成强弩之末。”
“他们的人数虽略多于我们,但他们甲不如我们坚固,兵器不如我们锋利,骑射之技更无法与我军相比;他们无我大唐彪悍奋击的勇力,也无将士们一往无前的士气。”
“别看他们气势汹汹而来,但他们就像一只重伤的老虎,只为最后一扑。”
“这是男儿立功的时刻,此战过后,我必向圣人请求赏赐,为诸位富贵。哪怕是战死的士兵,我保证他家人也能分得赏赐。”
“将士们,请看着我的大纛,本帅与你们一起冲锋陷阵,有死无退,大唐必胜!”
李瑄扬声大喊,在开战前对士兵鼓舞士气。
“李帅神威,大唐必胜!”
“李帅神威,大唐必胜!”
……
轻骑举着马弓,精骑举着长枪,山呼海啸。
李瑄的话点燃他们的斗志,让他们勇气爆棚。
李帅都不惧死亡,他们这些卑微的人,又何必惧怕?
李瑄身后的游侠,也热血沸腾,他们入为神策,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
……
吐蕃一万骑兵,分别由统牙胡、悉颊藏、悉诺谷、谐拱率领,分为四个纵队。
其中统牙胡和悉颊藏为主攻,悉诺谷、谐拱在两翼分攻。
他们也要留心唐军可能突然出现的援军。
那时候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顶上。
纹着狮虎的兽旗大纛,是吐蕃的信仰。
“既然走到这一步,就没有退路了!唐军的甲骑具装在漓水东岸,我们只需要面对不足我军一半的人数。胜利必属于我们……”
悉颊藏领着自己的队伍大喝一声。
即便形势很不乐观,但他不能打击士气。
他也在心中呼唤,一定要胜利!
其他的吐蕃将领,也豪言壮语鼓舞士气。
吐蕃骑兵也像正常的勇士一样,焕发斗志。
在探马的指引下,他们正对着唐军的方向。
吐蕃骑兵距离唐军骑兵只有十里的时候,李瑄开始下达军令。
“辛将军,将骑射分为五队,互为犄角,在吐蕃骑兵的西侧和后方游射,在吐蕃骑兵没有溃败之前,不得主动近战交锋。”
李瑄向辛云京下达军令。
“遵命!”
辛云京分好队伍,任命每队的将领,他们以六百人为一队,将骑射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只要唐军的骑射在侧,吐蕃就不能施展全力,冲击唐军精骑。
他们必须要派遣很大一部分骑兵,去围堵骑射,或者对抗骑射。
否则唐军的骑射会将吐蕃的骑兵射得七零八落。
“南将军,你率领一千精骑,隐蔽迂回至吐蕃的东侧,寻找机会从他们的中间穿插过去。”
李瑄又向南霁云命令。
骑射加上奇兵,将吐蕃骑兵分割,打击其士气。
“李帅,如此您麾下精骑加亲卫只有不到两千。”
南霁云有顾虑,怕李瑄承受压力太大,受到伤害。
“无妨!按照我的战术,能以最小死伤获胜。”
近两千俱为铁甲的轻骑,足够了。
“末将领命!”
南霁云拱手,他相信李帅的判断。
与此同时,吐蕃骑兵距离大唐骑兵越来越近。
五百丈。
四百丈。
三百丈。
吐蕃骑兵已经看到唐军动起来。
“咴……”
又奔驰数十步的时候,吐蕃的战马突然发出惨叫声,它们的前蹄高高扬起来。
马背上的吐蕃士兵一个不防,瞬间被甩落地上。
“啊……”
紧接着是士兵的惨叫声,他们身上被数个铁蒺藜刺中,鲜血淋漓。
再看马匹的前蹄上,已经被铁蒺藜扎穿。
吐蕃骑兵无马蹄铁,在战马猛冲的时候,一旦踩到铁蒺藜,必然成为废马。
杨绾将铁蒺藜撒下去后,用灰土掩盖,只露出尖刺。
如果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