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开学时候那么一闹,顾难辞发现其实有个同桌的感觉其实也不赖。
也不知道这个女孩子怎么做到每天都是朝气蓬勃的,感觉好像天塌下来她都会带着笑一样。
池其羽的成绩一般,处于不上不下的程度,就是那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地步。
但你要说她不努力,也不然。顾难辞每天来的算早,因着他自己要求顾家司机提前把他放在学校外头不远处,不让开进学校。而每天的天蒙蒙亮,教室只得几个人,那几个人里必定有池其羽。
开学一个月,顾难辞就已经摸清了这个同桌的习性。顾难辞上了高中以后开始沉默寡言,以前的猪朋狗友也一并不再联系。
唯一交情算深一点的可能就这个同桌池其羽。
池其羽和他截然不同,她虽然普通,但是在班级里人缘非常好。不过也是,谁能拒绝一个长得乖巧,为人又和善,还动不动带一堆吃的过来呢。
要不说这些孩子朴素呢,池其羽每次带的都是些家里种的东西,然后被做成各种小点心。
按池其羽说的,都是她无聊在家捣鼓着做的。
作为池其羽的同桌,顾难辞承包了很多池其羽做出来的吃的,他从来没吃过这些千奇百怪的小糕点,外表看起来普普通通,实际上味道不错的小糕点。
他在家里吃到的从来就是那些精致又美味的糕点,厨师仿佛每次都会用尽浑身解数把一个糕点弄成艺术品一样。
池其羽每天都带着自己做的早餐,还会给顾难辞也带一份。顾难辞要做的就是辅导池其羽的功课,其实顾难辞也拒绝过池其羽的这个想法。在他看来,帮忙辅导功课不过是顺手的小事。
和每天风雨无阻带早餐比起来,显然是后者看起来更加累。
“你天天做这么多吃的,就不累吗?”顾难辞用手撑着脑袋看着在写题的少女。
池其羽书写的速度慢了点,她慢吞吞地说:“不会啊,我很喜欢做吃的,而且做吃的会让人心情愉悦的,尤其是看到别人吃自己做的食物时流露出的幸福,就一点也不会累了。”
在池其羽的描述里,她有着一个十分普通的家庭,母亲在家务农,父亲在电子厂工作,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不算富裕,但是胜在开心。
每天在父亲下班后,会由她的父亲接送池其羽下课回家。顾难辞见过池其羽的父亲,一个长相普通的中年男人,长得很慈祥,会笑吟吟地看着池其羽,骑着一台不算崭新的三轮车。
顾难辞有时候想,池其羽的父母一定很疼她,不然养不出这么好脾气的池其羽。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他很羡慕她。
在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这件事上,顾难辞教导起池其羽学习越发认真。
原本他们开学是要军训的,但是学校因为新校长上任,大刀阔斧地表示新生应该在一起学习相处一个月后,在第一次月考结束再进行军训。再由月考的成绩来决定到底军训结束回来下一次座位的变动。
月考结束的时候,池其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显然是觉得自己考得不好。连带着她看向顾难辞的时候,目光都带上了点悲痛欲绝,池其羽拍了拍顾难辞的肩:“好同桌,军训回来就得换位置了。”
“为什么?”
“我对不起你的补习,这考的题也太难了,我估计又要在及格边缘徘徊了。”池其羽的表情就跟焉了吧唧的茄子一样,也像一只觅食失败的小兔子。
顾难辞听到这个形容突然绷不住笑了,他揉了揉池其羽的头发,就是突然想揉她头发,女孩比他矮了一个头,被揉乱头发的时候会鼓起嘴巴用圆溜溜的大眼睛瞪着他。
“咳,放心吧。”顾难辞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接着松开了手。在他心里想的是,女孩子头发揉起来真像他养过的宠物狗狗,柔软又乖巧。
池其羽不明所以地瞪着他,瞪了一会发现少年没有想说的话了,便自顾自继续收拾东西了。
他们这次要军训的地点是去另外一个学校,离得蛮远的,需要大家伙周末收拾好东西,周一早上在学校集合坐车过去。
“那么周一见!”池其羽收拾好东西后朝着顾难辞挥了挥手。
“好。”顾难辞同样慢吞吞地收拾着东西,他其实没有多少需要收拾的东西,顾家什么都有,他需要的东西永远也无法得到。
尽管他无法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但是顾难辞清楚,只要自己提要求,母亲会不遗余力地为他铺路。
于是他朝着母亲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这个要求实在是太过简单,以至于母亲甚至多问了他一句,投资这个学校还不如转回贵族高中。
顾难辞当然是拒绝了母亲的提议,他才不要转校,这里的小伙伴这么好玩。
小伙伴特指某只小白兔,真是迫不及待想要吃到池其羽做的吃的了。毕竟池其羽当时大放厥词表示自己会做好多吃的带去军训的。
想到这里,顾难辞心里不免有些雀跃,他真的好喜欢池其羽做的吃的,总觉得有家的味道。虽然他妈妈根本就不会做吃的,毕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强行让他妈妈刘镜婉get这个技能,也有点强人所难了。
时间转瞬即至到了军训赴约的那天,刘镜婉瞅着穿着一身军装的顾难辞,顾难辞只看到了刘镜婉站在台阶上,欲言又止地盯着他,他其实在等待那天的母亲会对他说点什么,但最终刘镜婉什么都没说,只说了一句注意身体,卡里还有一千万,就没再说话转身离去。
顾难辞低头笑了笑,他没再说话,坐上了司机的车前往学校,那段时间他其实一点都不如意,只要每次提前回家都能听到母亲和父亲的争吵。但与其说是争吵不如说是谈判。
现在想想,那段时间的唯一救赎就是那个像小白兔一样的同桌吧。
在经历了一个对学生而言痛苦又漫长的军训期后,池其羽和周围的小伙伴都齐刷刷地黑了一个度,以至于她在见到顾难辞还是白得发光的时候,发出了羡慕嫉妒的声音。她的羡慕被走进来的教师打断了,在老师说公布月考成绩并且安排座位时,池其羽的小脸直接垮了下去。
一直到老师全部公布完,池其羽的双瞳再一次亮了起来,她惊喜地攥住顾难辞的袖子:“诶!顾难辞!我们又能是同桌了!”
“嗯。”顾难辞笑了笑,那一瞬间他内心的阴霾都被眼前这个眼里闪着光的少女照亮。
从高一,到高三,顾难辞美好的记忆都和池其羽有关。
也许高三是一个分水岭,在那一年,他失去了他的所有。
他们曾经约定了一起努力考上a大,也一起去爬过山,看漫山遍野的向阳花。
在高三开学不到两个月,顾父还是按捺不住了。
顾难辞记得那个夜晚,母亲外出谈生意,顾父悄悄来到自己的房间,偌大的窗户外是高挂的明月,顾难辞正在书桌上做着卷子,听到脚步声的时候他低头自嘲地笑了笑。
他知道父亲会按捺不住,因为那个“哥哥”的时间所剩不多了。他甚至知道了,父亲花了大价钱给那个“哥哥”找了骨髓捐赠,可基本越害怕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果然出现了排斥现象。
他转过头看向站在门口的顾父,也许是这两年来从未好好看过父亲的模样,顾父和他记忆里的模样大相径庭。顾父已经不复当初风流少年郎的模样,顾难辞记得父亲以前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然怎么勾得母亲愿意和他联姻呢。
那么多个世家,也并非他顾家才配得上刘家。
“辞儿,父亲没有打扰你做题吧。”顾父脸上挂上了一个讨好的模样。顾难辞看了蹙眉,这时候才发现顾北遇的两鬓甚至染上了花白。
顾难辞无声笑了笑,并没有作答,他握着笔却没再动笔写字,在顾父关上房门后,他终于短促地轻笑了一声:“怎么会呢父亲。”
“我一直在等父亲你来,这是您第一次主动来我房间找我。”顾难辞起身来到另一张桌子上拿起正在煮得滚烫的茶水,给自己和顾父都沏了一杯茶,“坐吧父亲。”
听到顾难辞前半句的顾北遇脸色有些变化,眼底闪过纠结和各种复杂的神色,步伐却不由自主地往顾难辞指的方向坐下。
“辞儿最近学习累不累?”顾父接过那杯滚烫的清茶,将它摆在面前,接着稍显局促地问了这么一句。
顾难辞又是看着顾父笑了笑,他轻轻吹了一口清茶,小口地抿了点:“我原本以为父亲会直接一些的。其实父亲大可不必这么为难地找一个切入口,我说过了,我一直在等父亲你来找我。”
顾北遇听到顾难辞这么说的时候反而有些愣了,脸上不自然地说:“辞儿你在说什么?”
窗外是呼啸的风和萧瑟的树木,风过时吹落一地黄叶,已经是秋末初冬了,连空气都染上了初冬才有的凌冽气息。
少年站起来走到窗边,凝视着窗外那株掉得只剩枝干的大树,他伸出手触摸着凌冽的风,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儿时才有的稚气:“父亲,秋天要过去了。我小时候其实很羡慕别的小朋友,他们家里也会有这样一个秋千,但是在背后推着他们玩秋千的人会是他们的父亲或者母亲。可是我没有,在我背后推动的人一直是管家爷爷。”
“久而久之,我就不再喜欢玩秋千了。”顾难辞眼角余光里瞥见父亲朝着自己走过来,他的身子甚至佝偻了些许,想来也是为了那个“哥哥”操心所致。“小时候真的很想你陪陪我,那会别人都有父亲陪着他长大,可我没有见过您几次。一开始我以为我的父亲和母亲都很忙,因为他们是要操持这个家的。可是我那会很想和您说,其实我读普通学校花不了什么钱,我想你们陪陪我的。”
“辞儿。。。。。。”顾北遇眼角有点湿润,“一转眼都这么高了。”
“父亲,哥哥的情况很不好对吧。”顾难辞看着那个树下积灰的秋千,语气轻松地谈起,就像是突然说起今天天气如何一般。
“辞儿你都知道了?”顾北遇显然是没想到顾难辞会先开口,还是一开口把这么隐秘的事情说了出来。
顾难辞背对着窗口,转过身子面向着顾北遇,他如今长得比顾北遇还高了半个头:“嗯,您和母亲争吵的时候我都听到了。”
“你......哥哥的情况的确很不好,医生说现在是在吊着他的命,需要一个完全不会有排异现象的骨髓移植,否则再出现一次排异现象,你哥哥会当场死亡。如果没有骨髓捐赠,你的哥哥也活不到今年春天了。”顾北遇说话的时候声音沙哑,好像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对他而言也是一种痛苦,又应该是被冷风灌了满口,说完后他咳嗽了好几声。
顾难辞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接着拿了件披风披在顾北遇身上:“天冷了,父亲多加衣服。”
顾父手里捏着沉甸甸的披风,眼睛里越发酸涩,嘴里只是不停地念叨着:“爸爸对不起你。”
“父亲不用说对不起。”顾难辞朝着顾父笑了笑,笑容如向阳花一样温暖,同时带着几分自嘲,“父亲,您当初给我起名字的时候,是否我就是一个替代品?或者说一个可以丢弃的第二选择?父亲可不用回答的,我知道答案的。我其实知道的,比母亲要早得多。”
“什么?”
“父亲还记得十年前,您把哥哥和他的母亲安置在农庄的时候么?我曾经有一次提前放假,自己一个人坐着车去农庄找您。然后看见了您和那个被您亲切喊成小辞的孩子。我那个时候会想,是不是我假装不知道,父亲就只是去忙了,父亲心里还是会爱我的。”顾难辞笑容温暖又疏离,他再次准审看向那个泛旧的秋千,秋千上的痕迹就是岁月擦过的痕迹。
秋千不会恢复初见的模样,他也不再是那个牙牙学语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