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身体还给你,你拿着这块万年鲛脑去吸引那边那个丑东西。不过话说在前头,万年鲛脑未必能吸引它的注意力,毕竟它已经是……”男人蹙眉,想说下去却发现张不了口,只能摇头长叹了一句,“罢了罢了,我没完成你所愿,也不好提要求,这鲛脑若是交易失败你就自行留着吧。”
话音刚落,漂浮在半空的楚开阳霎时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睁开眼时发现已经掌控回了自己的身体。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球状膏体,入手冰凉滑腻,触感软糯有弹性,珠子表面流转着一层淡淡的柔和白光。内里更像有着一条流动着水流,水流上缀着细闪,只一眼就能看出蕴藏着多重的能量,更是让楚开阳有了种想要一口吞噬掉这颗珠子的欲望。
幸好楚开阳的理智告诉他这不管多好看也是一颗脑子,鲛脑鲛脑,还是万年的,万年鲛人的脑子,如此重复劝诫自己,才让楚开阳按住了自己那颗躁动的心脏。
接着楚开阳将万年鲛脑置于掌心,走近了阵法,将手心抵在阵法禁制的屏障上。
感受到万年鲛脑气息的漆黑尸体缓缓地转过了身,只剩眼白的双眸里闪过一丝绿光。
“嘶——”
楚开阳瞳孔收缩,他看见了那具尸体的嘴里吐出了一条猩红的舌头。
“你这是在和本尊做交易?”不知道为何,楚开阳从漆黑的尸体脸上看见了一丝狰狞,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楚开阳点了点头,下一秒却发现尸体脸上扯出了一个夸张的笑意,蛇信子直接暴露在外。
“嘶——做梦!”话音落下,漆黑的尸体化为点点尘屑,在楚开阳的视线里一团半透明的魂体直接冲进了弋泽的躯体里。
弋泽终于在被夺舍的这一刻露出了笑意,楚开阳的眼里一片金光,那是弋泽的炼金体阵法禁制启动后,炼金体一点点消散成金光的模样。
“弋……泽?”楚开阳楞楞地看着那个拥有着琥珀色瞳孔的男人,他的金发和金光融为一体,身子正在一点点化为金光,他腿一软直接摔倒在了地上。楚开阳手脚并用,踉踉跄跄地朝弋泽的位置爬过去,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楚开阳眼眶通红,他伸出手想要触摸弋泽,血迹斑斑的手指却从弋泽的身体里一穿而过。他痛苦地看着弋泽,一贯冷漠自矜的楚开阳看红了眼,他只能看着弋泽的身影一点点消散。
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已经尽了所有的办法,却对抗不了这该死的命运。
弋泽看着少爷,无声地流泪,他张口却发不出声音,他其实很想伸手摸一摸少爷的头发,就像很多年前一样。很多年前少爷丢失了夫人留下的纸鸢,趴在城堡的城墙上委屈巴巴地瞧着他,却又因为上位者的骄傲不能说出让他帮忙找的话。那时候他拿着少爷心心念念的纸鸢出现在少爷面前,摸了摸他的头发,少爷眼里的光亮得像天上的星光。
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半边身子已经化作了金光消散在半空中,弋泽目光看着远方,夜幕缀满了星子,他死后也不会有来世,也不能化作天上的星子陪在少爷身边。
耳边是少爷和老爷隐忍的哭声,少爷的衣衫被血浸得湿透了,俊美的容颜上也是血迹斑驳,弋泽好想让少爷别哭了,这就是他的宿命啊。
弋泽的思绪开始溃散,五猖神在进入这个躯体的一瞬间就已经触发了他身上的禁制,因此他的耳边也听到了五猖神那缕残魂的怒斥声。那缕魂魄被禁锢在他的身体里,随着他一起化为金光。
好累啊。弋泽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他努力睁着眼睛,天边的星河变成了流淌清澈蔚蓝的湖水,湖边躺着一个身穿精致繁重礼服的少女。少女的眼眸亮晶晶的,胜过他看见过的万千星光,少女歪着头斜眼瞧着他,那一瞬间他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那个言笑晏晏的少女,冰冷如寒霜的少女,娇俏的少女,烙在了他的心上,就像那天她用白嫩的足尖扰乱了阿瓦隆的湖水一样,猝不及防地撞进他心里。
炼金体本来不应该拥有自己喜欢的东西的,因为就算他有着人的触觉,尝试着人类的食物,按照人类的作息生活。这具躯体下面也没有一颗跳动的心脏,他的所有都是为了对抗少爷宿命而存在的,哪怕他有了自己的神智,他也不是一个真正的人。
可是那天那个少女乖巧地躺在湖边岸上,认真听他说着亚瑟王后的故事,他突然想将这样的美丽据为己有。弋泽已经分不清喜欢上少女,是因为流淌着和少爷一样那部分的血脉,还是因为少女突然落在了他心里。
在玫瑰园里,赤足的少女将柔若无骨的手搭在他的手腕上,足尖点在玫瑰花上,像是涉世未深的精灵,踩在了他的心上。
作为被设定好命运的炼金体,他在阿瓦隆湖畔第一次有了想要放弃宿命的想法,弋泽甚至会想,如果少爷接受他原本的宿命,那么他有没有可能让少女喜欢上自己。他和少爷,是流淌着同样血脉的光与影,他们承担着共同的宿命,他们爱上了同一个少女。
那缕阴暗的念头如过眼云烟消失在弋泽的脑海里,不仅是因为少女,更是因为少爷。抛开不说那个少女心悦之人并非自己而是少爷,他和少爷流淌着一样的血液,尽管从来就是作为阴影里的替身存活着,但是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应该毫无保留相互信任的两个人。
于情于理,他都无法让这缕阴暗的念头继续在他的脑海里呆下去。尽管如此,弋泽还是会想,如果可以早一点遇见她就好了,如果遇见她的不是管家弋泽,不是肩负宿命的弋泽,只是弋泽,就好了。
少爷,弋泽没办法再守护您了。
脑海里想了一堆东西的弋泽痴痴地凝视着前方,露出了腼腆的笑容,无声地张口。
楚开阳看着弋泽的嘴唇张了张,面带微笑地看着远方,下一秒弋泽的整个身子都消失在了空气中,只留下碎裂的金色光点。
将那口型比对,得出来的分明是“其实我也喜欢她”。楚开阳比对出口型时,整个人怔怔地看着空中残存的金光,他伸出手想要碰一下那些散落的金光,手指却再一次一穿而过。
男人通红的眼眶出神地盯着空中,眼泪终于没忍住落了下来,他仰天长啸了一声,吐出了一口血,身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往后坠。
“我再醒来的时候,万年鲛脑不知所踪,而我突然就获取了这些本来不属于我的能力。冥冥里有种感觉告诉我,这是属于五猖神的部分能力。”楚开阳说完以后长吐了一口浊气,环住白玉衡的手微微收缩,“衡衡,我那个时候甚至在想,我做了这些有没有意义。二爷爷告诉我认命,他说弋泽已经认了他的命,再挣扎也于事无补。可我……”
白玉衡靠在男人的怀里,听着男人的心跳,她感受到了他的不安与悲伤,她伸手安抚着楚开阳的后:“你不甘心,你想救下弋泽,因为弋泽对你同样重要。在弋泽心里同样也是如此……我知道我这么说有点过分,但如果我在场我也许会阻止你使用禁忌咒术。弋泽很重要,你对我更重要。”
“我拥有的不多了,不能够再失去你。”白玉衡轻声说,“我们还有仇要报,五猖神一日未除,弋泽的宿命就没有被破除。我们要做的就是活下去,替那些惨死在五猖神这个邪神下的人,替他们的宿命画上句号。”
楚开阳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远处地平线上升起的小小的太阳,像是刚露头一样羞赧,带着温柔不刺眼的光。他忍不住想,那个时候,弋泽看着满天繁星到底在想什么呢?或者说他看见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楚开阳点了点头,他轻轻地在白玉衡额间落下一吻:“衡衡,我剩下的东西也不多了,所以不要去涉险,你越强大,我才越放心。”
“师兄你才是!”少女气鼓鼓地盯着楚开阳,语气里带着浓浓的眷恋,“话说师兄,按你这种描述,那个万年鲛脑是融入你体内了。但是我并没有在你身上感觉到有任何邪祟的气息,相反,你身上的阴气气息十分纯正,骨骼的纹路带着一层柔和的白光。”
“这种情况我去问了崔珏,崔珏的模样看起来已经知道万年鲛脑是谁送的,但是他也并没有透露更多,我猜又是天机不可泄露那一套。但不管怎么说,那个前辈留下来的这个东西应该是温补调理了我的骨骼,按崔珏所教授的,结鬼丹只是基础,进入金丹期需要历鬼劫。”楚开阳说到这里时脸上才染上了些许笑意,只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苦涩,“我这机缘巧合之下催动禁忌咒术,请鬼神上身,倒是历了一番鬼劫。加上万年鲛脑,历鬼劫时我竟是一点苦头也没吃。”
白玉衡闻言蹙起了秀气的眉头,坐直了身子怒视着楚开阳。楚开阳见自家小妻子这么瞪着自己,不由得摸了摸鼻尖:“怎么了……?”
“你怎么好意思说出没吃一点苦头的?请鬼上身时受的苦头不叫苦头?强行使用聚魂链这不叫苦头?你到底爱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啊?”白玉衡越说越气,好看的眼眸里水汪汪的,好像楚开阳但凡敢反驳,美人的眼泪珠子就要往下掉了一般。
楚开阳心知这是自家小妻子在拿乔,故意演戏呢,只是哪怕演戏他又怎么忍心让妻子落泪。他搂着少女的身子,温柔地摸着少女的长发安抚道:“好好好,是我不爱惜自己身体,下次尽量不会了。”
少女翻了个白眼,直接伸手揪着楚开阳耳朵:“你还想有下次?”
“诶呦喂,疼疼疼,娘子我错了,没有下次了。”楚开阳急忙求饶,语气里全是讨好,看着丰神俊朗的男人眉眼间全是宠溺,白玉衡有气也没地方撒,只好瞪了他一眼,松开了手。
楚开阳将少女的柔荑握在手心,心疼地揉了揉:“有没有揪疼我家亲亲娘子的手,夫君给你揉揉。”
“……师兄。”白玉衡无语地看着这个男人,男人歪头发出了“嗯?”的声音,她越发无奈,“你怎么突然脸皮厚了起来。”
“噗嗤。”楚开阳轻笑了一声,“因为对着自家夫人可以偶尔不要脸。”说罢在少女的脸上重重地吧唧了一口。
白玉衡不禁被楚开阳的动作惹笑,心里也清楚这是为了缓解刚刚说过的曾经真切发生在他身上沉重的经历。“师兄,你继续说,二爷爷说了什么。”白玉衡深深地嗅了一下楚开阳身上的气息,是闻着就可以舒服得让人安心睡去的香气,带着雨后青草干爽的味道。
“五猖神的溯源已经陆陆续续对上了,最迟是五百年前是五猖神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最早可以往前推移上将近一千年。”楚开阳沉吟了一会,将往事缓缓道来,“故事要回到六百五十一年前说起,那时候道法门派有着三大派,分别是以卜卦闻名天下的茅山上清派,以炼丹闻名的永州浮云殿以及以符箓阵法闻名的太华永乐宫。那个时间点的人间正值新皇登基,修道界却乌云笼罩,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末法时代的来临……那是灾难到来的前兆,却没有一个人可以事先预知。”
“衡衡你应该已经发现了吧,这个时间也是无为门,不,茅山派遭遇不幸的开始。那时的茅山派掌门柳麟风算到了不幸的开端,却并没有预测到这不是一个只针对茅山上清派的劫难。它针对的,是所有修道者。”
“无为门当初选择以身换阵,而太华永乐宫在后来选择了另一种方法……布下五行转神阵,以五行七死之地,换取一线生机。”
楚开阳的声音在清晨的薄雾里显得格外空灵,随着他娓娓道来的过去,厚重的历史在白玉衡面前缓缓掀开,露出残忍而又诡谲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