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哲抱吉泰出去转了,周姐跪在地上擦地板。孙哲爸坐轮椅上看着她忙活就替她累:“地天天擦,不脏,没必要跪着,把人的体力不当体力嘛!”
周姐边擦汗边说:“哎,地还是要擦的,孩子一天天大了,要的空间多了,再过俩月就能到处爬了,再过俩月就要叉吧着腿扶墙走了,地要干净。而且吉泰爸爸动不动就把孩子丢地上自由活动,越干净越好。”
孙哲爸一撇嘴:“切!假干净!以前我们农村的孩子,哪个生下来有尿不湿啊,尿布都没有,就在布里兜上黄土,拉撒完以后把土又磕打回地里当肥料。要到今天,就叫生态科学了,循环利用。多环保!”
周姐就干脆坐地上和孙哲爸聊起来:“哎,您说得还真对!我小时候也要拾粪的,下课就带着小篓子去捡粪。现在,我的孩子都不干这个。”孙哲爸点到实质性问题:“那地里哪有肥料啊!”
周姐:“现在谁用那个啊,都用化肥。而且现在菜上,都打农药。我跟你讲,我家里的地,分两块儿,一块儿种的菜,给你们城里人吃,我们自己是不吃的,另一块我们自己吃。”
孙哲爸一撇嘴:“怪不得现在城里这个病那个病的那么多,都是你们害的。”
周姐温柔地顶嘴:“你们自己害自己。菜上要没虫洞的,西红柿不能长歪的,枣要滚圆的,难看点的都没人买。你们也不想想,古话就说了,歪瓜瘪枣歪瓜瘪枣,真好吃的,都不好看。我们那也是顺应你们的要求。”
孙哲爸:“我才不这样想。我就觉得中看不中用。我儿子谈对象的时候,净选那个好看的,我早就跟他说了,那都是花架子,过日子,就得找你妈那样能扛事儿的。我在部队一待一年,家里家外全是他妈妈一个人扛着。而且吧,年轻的时候不好看,老了以后,好看不好看,都一样了。”
周姐叹口气:“男人,可不都像你这么想。谁不想找好看的呢?有条件的,都找好看的。我们这样的,到这个年纪,就给扔出去了。不中看也不中用。小孩爸爸,还不是找了个工厂妹,图人家皮肤白净?其实,我年轻的时候,哪家闺女年轻的时候不是细皮嫩肉呢?我这手,也是操持家操持糙的呀!”
孙哲爸:“哎呀,你这手上,都是口子,以后干活,还是戴上手套,保护一下,得多疼啊,十指连心。”
正说着话,孙哲抱着孩子进来了,手里拿了个包。保姆赶紧起身帮着去拿。孙哲说:“周姐啊,你上次说没有自己的空间,我想想也不妥,家里厨房还比较大,我今天特地去买的睡垫,你以后,晚上就睡厨房吧!门也能关上。条件简陋,辛苦你了。”
周姐立刻摆手:“不用不用!睡睡也就习惯了,我就在客厅的地上,还是木地板,不凉。老爷子晚上要喝杯水啊,上个厕所啊什么的,叫人也方便。”
孙哲一片好心:“这睡垫放地上,就是为了保暖护背的,你放心,我加给你的钱,不减。”
周姐:“真不用,真不用。日子住久了,其实大家都跟一家人似的,你和爷爷,对我们都挺好的,感情好,都方便!你看,家里越是小,你还越添东西,这往哪儿搁呀!”打开包一看,立刻说,“这个,给吉泰留着,他地上玩时铺着,正合适!”
孙哲爸突然说:“大哲,你记得下回出去,买个护手霜回来,周姐的手上,到处都是口子,疼得都影响干活了。”孙哲浑然不觉地答应着。
旧金山宾馆里,静波在整理资料,手机响了。她掐断铃音,然后拿出一张电话卡用宾馆的固话回拨。
孙哲在艳阳下抱着孩子跟一丫的姑娘、毛驴的孩子和其他一群小朋友在玩儿。几个熟悉的朋友家长也好容易聚在一起。孩子的声音很吵闹。孙哲大声地问她休息没有,静波说没呢,心压大石睡不着。“又怎么了?”孙哲问。
“有差距啊!你我生活在江州,要是不对比一下,都以为自己已经跃入发达国家了,到处高楼林立,灯火迷离的,以为江州和加州也没区别,来了才知道,差距不是一点点啊!”
孙哲笑了:“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看都一样!我们又不是乡下。”
静波:“理念,理念这个东西,差距太大了。在中国,几乎每个人都在谈赚钱,谈房子,谈车……”孙哲电话那头立刻就有人声音传来。是毛驴的声音:“你们家那房子那么小,怎么住得开呀!得换!”静波扑味一声,苦笑了。
孙哲也笑了,问,那美国人民谈什么呀?静波沉浸在昂扬的情绪中:“理想,改变,未来。那些我在国内羞于张嘴的话题,这里竟然说得如此顺畅,你一点不觉得丢脸,反而很自豪。”
孙哲一撇嘴:“那,都是假充大尾巴驴,你看那些跟你谈理想的,回家还是要被老婆骂:你这个月家用呢!人家那是阴谋,把光鲜的一面露给你看。你把他们带我这来,我也给他们上课!我就跟他们谈上下五千年光辉的历史和文化。”“可是未来呢?”静波打断他。孙哲愣了一下:“嗨!各领**五百年嘛!我们唱罢了,他们方登场,咱饶他们一局。”
静波叹口气:“算了,不谈了,你不懂我在说什么。”
孙哲哄静波:“你呀,别那么忧国忧民了,都到美国了,你也感受一下资本主义的腐朽,去dub看看美男子跳脱衣舞钢管舞什么的。你用批判的眼光鞭挞他们!”
静波咯咯笑了,逗孙哲说:“我已经在鞭挞他们了,我都把他们领回屋了,好好教育他们。”孙哲知道静波开玩笑,顺着她说:“嗯,使劲抽,需要我寄条鞭子过去吗?”
“咦?你老婆跟人暧昧你好像一点都无所谓?”
“你要我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在意。你只要高兴,你喜欢,身体上有点小愉悦,没问题的。”
“哦?你给我免死金牌了?这么大度?太好了,明天李市长,就是那个李川奇,吉泰的干爹要过来探望我,专程,我就当你应允了啊?”
孙哲一听急了:“哎!他怎么能滥用公权力呢?花着我纳税人的钱,跑去干偷鸡摸狗的事?这不行!你等着!我这就买票,我去看你。”
静波扑味笑了:“哼!假大方,经不起考验。就嘴甜。你纳税吗你?”孙哲结巴了:“我我我,我曾经也纳的。”
李市长在旧金山主持的会议上,他在主位上说话,看到下面鼓掌的人群中,静波精神头不是特别好,有些泄气的模样。会议结束后,秘书跟李川奇说:“博尼生物的老总刚刚打电话说欧洲的火山喷发,火山灰都封住航道了,所有航班全部取消,原定下午的会谈取消,晚宴也取消了。”
李川奇问:“那明天的合作意向和参观呢?”秘书说明天再看情况,但估计够呛,肯定不是一两天能解决的。李川奇像是自言自语着:“他们这边不能一个老总不在,全部工作瘫痪啊!”秘书笑了:“他们总部在欧洲。”
李川奇立刻因祸得福般决定:“哎呀,难得的假期呀!行了,今天就自由活动吧!”秘书要跟着他,他笑着说:“别假惺惺的了,那天我看你手里要买的东西的单子都好长一串,赶紧去吧!”秘书高兴死了:“唉!都是人家托我的,说美国东西比中国还便宜,其实都是madeinChina。”
李川奇笑说:“你这是变相批评我的工作啊!”
正说着话,见静波拎着电脑包和手提包从会议室出来。李川奇打招呼:“这不是小陈吗?”静波一抬头冒出一句:“哎,干爹!”把李市长快笑晕过去了:“这,可真不是什么好称呼啊!”
静波:“你又多心了吧?我随孩子叫你呢!”
李川奇感慨:“是啊,孩子长很大了吧!你上次请我去参加他的百日,我工作忙,没去成,我知道这次来要碰到你,特地给孩子带了个礼物,不过我现在没带在身上。”
静波:“想见我就见呗,还非得找借口。你要送我不能在江州送啊,还大老远搭飞机送过来。”
李川奇眼珠一转:“不是国内买贵吗?过来买图个便宜。哎,你来硅谷这么久,有看过最著名的学府斯坦福吗?”
静波摇头:“天天学习忙得很,如果今天不是在这里开会,我就准备去图书馆找资料学习了。”
李川奇:“你的学习态度很认真哪!不过呢,学习的方式,不仅仅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也是学习的一部分。到美国了,就得四处逛逛,尤其是这些著名的世界一流的大学,去感受一下那里的人文气氛。”
静波:“我也想四处逛逛啊,木有导游。”
李川奇:“行,我当你的导游。”
李川奇带着静波来到一座教堂前,教堂的七彩玻璃非常漂亮。李川奇向静波解说:“这座教堂,是斯坦福夫妇为他们逝去的儿子捐的,人已逝,想念还在。”静波说:“你知道吗,我一靠近教堂就有一种神圣感。”
“你信教?”
“我不信。但我喜欢这种建筑,肃静安宁,让你有一种由内而外的放下。我一直很期盼自己能有一个教堂婚礼,像电影里那样,穿着白色的婚纱,伸出戴蕾丝花边手套的手,当着神父的面对我心爱的人旦誓:‘我愿意。’”
李川奇笑了:“你不要忘记,你都是结过婚的人了。你还想结几回婚不成?”
静波嗔笑着:“你不要打击我,多老的女人,都有白马王子的梦想。”
李川奇说:“这个教堂的确承办婚礼,但只承办斯坦福毕业的学子的婚礼。就这样,都得排好多年的队呢!”
静波:“这样也好,彻底粉碎一个带着娃还梦游仙境的妈妈的梦想。”静波闭上眼睛,前后晃了两晃,睁开眼一笑:“梦醒了。”
两人走走停停,静波禁不住感慨:“这就是著名的斯坦福啊!竟然连个围墙都没有!”
李川奇颇有些深沉地说:“科学也好,思想也好,都是无边界的。”“但人是有边界的啊!有利益就有边界,这学校虽然没有围墙,可门槛有围墙,你不达到这个标准,你也只能在校园里像我这样逛逛。”静波像个顽皮的小女生,时刻和李川奇争论。
他们走到一堆人物雕像前。静波眼睛放光:“这是罗丹的作品!”李川奇:“加莱义民,原版在加莱城。”
静波:“这跟原版不一样!原版是一体的!”
李川奇:“是的,根据法律罗丹作品只能有12件复制品,这里已经超过了,所以就把底座拆开来。”
静波:“你,对这所大学很熟嘛!”
李川奇:“我以前,在这里读过书。我记得那时候晚上参加辩论赛,结束的时候已经半夜了,校园很黑,我迷路了,看见前方有人影,我就走过去问路,问半天人家不搭理我,仔细一看,就是这组雕塑。”
静波:“天哪!你竟然,是这里毕业的!你竟然是这里毕业的,你,太低调了!”
李川奇:“那好,以后,我在脑门上刻上字,该傻瓜毕业于斯坦福。”
静波笑了:“看完校园,你能带我去逛逛旧金山吗?”
李川奇非常绅士地一躬身:“Mypleasure.”
李川奇开着一辆酒红色的老爷车,载着静波在旧金山高高低低的山上盘旋,游览市容。他要带静波去看一位出生在旧金山的著名作家的家。不一会儿,车便停在山顶一幢不大的古朴的房子前,鲜花环绕。两人下车。静波问这是谁的家,李川奇没有直说,只说:“我很喜欢他的一句话:‘生活并非抓到好牌就了事,而是有时手气差,就要打得好。’”
静波想了想点点头:“这句话,对我现在,正合适。这是谁说的?”
李川奇提示她:“他曾经写过一篇短篇小说,叫《热爱生命》,但他自己却死于服用过量吗啡自杀。”
静波茫然地问:“谁?”
李川奇笑了,只得告诉她答案:“杰克伦敦。”
静波站在向下的台阶边缘,面朝大海的方向,深吸一口气:“求之,不得。”
李川奇看着静波,默默等待她的解释。
静波:“我姐夫的名言,人生就是四个字,求之,逗号,不得。通常你渴求的,往往是你穷其一生都得不到的。而到手的,则是你不想要的。”
李川奇:“我不这样想。幸福有三重境界,第一是knowwhatyouwant,第二是getwhatyouwant,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www.youxs.org,在你手里的就是最好的。”
静波困惑地问:“这算阿Q精神吗?我现在,太需要阿Q精神了!”李市长有点心疼她了:“出什么事了?”
静波:“如果不是因为有了孩子,我都不想回去了。”
李川奇看看静波。静波第一次看起来这样,这样,不神采奕奕,这样弱小。他轻声问,怎么了。
静波:“在我没有当妈妈以前,我以为,生活是很容易的。”李川奇应和着她:“妈妈,是很辛苦,尤其你孩子这么小。”静波继续说:“我生孩子的那天,多亏你。我一直没机会跟你说感谢。这个孩子的到来,改变太多,你知道小孩奶奶……”李川奇轻声应:“我知道。”
“小孩爷爷受伤比较重,现在跟我们生活在一起。我内心里觉得,这是我应承担的。如果不是因为我生孩子,他们,他们不会……”李川奇鼓励地拉拉静波的手:“不要这样想。”
“我觉得自己很卑鄙,真的……我的孩子,我的家,我的老人,我的丈夫……可我,有想逃的欲望。一面想回去,一面怕回去。我经常在梦里,梦见自己是爱丽丝,在仙境里无忧无虑,然后脑子里很清楚这是梦,就是不愿意醒。旧金山,就是我的仙境。”
回忆涌上来,李川奇问静波:“你知道我为什么在医院?在你生孩子的时候?”静波也突然意识到,为什么之前自己没问过他。李川奇说:“我去看给我太太做手术的医生。”
“你太太?”
李川奇望着大海说:“我女儿,和你儿子出生在同一所医院,接生的是同一位大夫。但我女儿没有你儿子那么幸运,她没见过她妈妈。”
静波嘴巴张得老大。李川奇并没有看静波,平静地说:“我太太,死于羊水栓塞。”
静波惊讶得结巴了:“这这这,这不可能。我的医生说现在死于生产的妇女比死于感冒的人还少。现在生孩子已经很安全了。”
李川奇抿了抿嘴:“这世界,没有任何一件事是绝对的。没有。我们谁都不知道自己与哪一种意外可能结缘。”他冲静波笑笑:“包括中彩票。羊水栓塞是非常小概率事件,但死亡率非常高,不巧被我太太剖腹产的时候碰上了。”
静波更惊讶了:“那你……你还去看那个害死你太太的医生?你的仇人?”
李川奇笑了:“你这话,跟我丈母娘说得一模一样。女人难道是同一种思维方式吗?”
静波不说话了。
李川奇:“我丈母娘当时命都要没有了,家里很惨痛。她怎么都想不通,人家是一件喜事,为什么到我家就变成丧事。所以,你那天生孩子恰巧被我碰上,我内心里,是非常害怕的,我以为事隔多年,这种伤痛,于我,早已经过去了。等那一刻,你像我太太那样在产床上抓着我的手,疼得脸色苍白的时候,你一定没有感觉到,我的手,和你一样冰凉。”
静波有些同情地看着他。
李川奇:“我每年,都坚持看苏医生一趟,就是给你接生的那个大夫。我们从刚开始的彼此安慰,彼此支持,到现在,都成功跨越了那道心理难关。有一度,她不想当医生了,她觉得自己很失败。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自己已经没有爱的勇气了,我怕别离。”
“直到你有一天爱上苏医生吗?”
李川奇诧异地看着静波,意味深长地看了很久:“你……是编剧吗?”
静波立刻凌乱了:“我我,我顺着你的话说的呀,你前面说的话,到我这儿,顺理成章啊!”
李市长忍不住哈哈大笑:“傻瓜!我是想告诉你,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最好的方法是,正视自己,接纳,并由衷地。”他顿了顿,问静波:“准备好了吗?”
静波一愣:“干吗?”
我带你坐过山车。
李市长在陡直的山坡顶上深吸一口气,与静波对望,然后驱车从山顶冲下。这条路是旧金山著名的九曲花街,每一处拐弯,盛开的鲜花都换一张笑脸;每一次俯冲,都仿佛车要冲进大海。静波尖叫着抓住李市长的胳膊,鲜花与美丽的小房被一路思过。静波在李市长停下车的一刹那,嘘口气说:“我被你,吓饿了!”
李川奇开怀地笑着:“我的过失,我来弥补,跟我来!”他带着她走进一家牛排馆。这家牛排馆看起来与其他牛排馆别无二致。李川奇坐下来,自己拿着菜单,对静波说:“你得尝尝这里的牛排,世界上最好的牛排!”静波翻着菜单,眼睛瞪得老大地说:“我觉得国外的菜单不科学。走遍世界,中国菜单最好看,啥文字介绍都不要,直接上图,一目了然。这什么什么gos,我都念不出来。”李川奇伸头看一眼,笑了:“这是芦笋。牛排旁边你是要配芦笋蘑菇,还是要配土豆泥胡萝卜?”
静波摇摇头:“我要一份这个。”
“好,就这个。”
“你要什么呀?”
“我们俩share就行了。”
静波送他一白眼:“抠门儿!请人吃饭还不一人一份。我不跟你分,我还想尝尝腓力,你点这个吧!”
“眼大肚小,你吃不了!”
“哼,我一人能吃三块儿!你小瞧我了!”
李川奇坏笑一下说:“这可是你说的。先来两份儿。”
正说着,静波的手机响了,是孙哲。她看了下,站起来:“我出去接个电话。”
孙哲和静波十五小时的时差,此刻正是江州上午,孙哲在卧室面对电脑,一手抱吉泰,一手拿电话。静波逗孙哲:“正吃饭呢!跟跳钢管舞的帅哥哥,吃牛排。你呢?”“你好像自从出了国,就跟放了风的鸽子一样快活,那我吃亏了。”“那你还想怎么着呀,要不你晚上丢下你儿子和你爸,去趟夜总会?”“申请家庭基金。”
静波哼一声:“你只要有胆子去,我就有胆子剁你。你不要忘记我以前是玩儿过飞刀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不去夜总会,能去同学会吗?”“大学同学会?不许去!没我陪着那就是胡作非为,人家都说了,同学会拆散一对是一对。”“高中同学会。”
静波松口气:“哦,那个呀,那个可以有。哪天?”
孙哲:“今天晚上。”
“玩儿得开心!带上儿子!”静波挂了电话回到牛排店。台子上放了两块夸张的超级巨大的牛排,已经占满整个台面。蔬菜在一边都放不下了。静波捂上嘴。
李市长笑了:“别捂嘴,等着你甩开腮帮子吃呢!”静波嘴都服软了:“退了吧?退一份?”
李川奇肯定地答:“那退不了。你订的,别浪费了,得吃完。”静波牙都疼了。
这一顿晚饭,静波都在忙着切牛排:“我发现,各国人的体形,与他们餐桌上牛排的尺寸是完全一致的。在江州,还问你几成熟,薄得跟豆腐干一样,两边啪啪一拍,都全熟。这,这,这块头的美国人民,也常见。”
李市长笑,自己切了两小块,还往静波盘子里扒:“你说你要尝尝的。一今天开会的时候,我发现你情绪不高啊!来,干杯,这儿的红酒很不错。tablewine就很好了。”
静波直言:“我来这一段,很沮丧。”
“为什么?”
“我是肩负着老板要我得奖的重任过来的,还花市里这么多钱,过来一看,发现差距不是一点点啊!”
李川奇饶有兴趣:“哦?说说看?”
静波:“如果说到硬件,国外有的,我们很快就追上来了,新技术新方法不出半年吧!可思想,理念,我们要想超越,那是不可能的事!这差距,不是半年,就是半个世纪……都不一定赶得上。我到这儿来一看,别说跟人家同台打擂了,就是连山寨都摸不到人家的思想起源。我抱着那么大的希望和干劲过来,一下就被打击了。”
李市长笑了,有些大人看孩子的样子。
静波:“你笑什么?我不喜欢你这种笑容。”
李川奇:“怎么了?”
静波:“你这表情,像老叟戏顽童。你笑话我。”
李市长笑了一阵,立刻认真又和蔼起来:“我没有。我一方面很高兴,你在短短一段时间里能看到差距,另一方面又不太认同你的话。”
“我哪点说错了吗?”
“嗯……你知道吗,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在模仿性学习。学你说话,学你做事,最典型的就是过家家,扮演爸爸妈妈。扮着扮着,就真成爸爸妈妈了。很多人都说山寨怎样怎样不好。山寨是不好,但山寨是学习的一个过程,是一个比较便捷的过程吧!”
静波:“这个观点听着新鲜,你这个精英人才倒觉得山寨好?”李川奇继续说:“就好像我们从小学到高中,学习的理论都不是我们自己证明的,而是被前人证明过的,但这一切,都在为未来证明新理论新方法而做准备。日本的大国崛起过程,也是从山寨开始,到今天的被山寨。你有机会跟这些最先进的设计思想,最优秀的人在一起学习,本身是高兴的事。有距离才有进步的空间嘛!不要背思想包褓,轻装上阵!”
静波:“可是,我如果回去就跟老板说,你别指望了,我根本不可能得大奖,他会不会吃了我啊!他一门心思奔着得奖去的。”
李川奇:“我们每个人都活在他人的期望中,不仅仅你,我也是。可是,我们不是为他人的期望而活,包括孩子。我们有自己的主见,自己的选择。其实,得奖本身,是个副产品。如果你享受设计的过程,享受与优秀的人交流的愉悦,你跟自己比在进步,这就足够了。真正的成就往往建立在单纯的目的上。曹雪芹肯定不会在写作以前就说,这将是一部流芳百世的《红楼梦》。”
静波:“那……如果……我就这么来玩儿一趟,没完成你们的期望,你会不会觉得市里的钱白花了?”
李川奇:“哎呀!市里的钱,经常白花,你这不算什么,我这趟,不也白花了吗?今天晚上和明天要谈的事,因为欧洲火山喷发人回不来而搁浅了。我要像你这样,该哭鼻子了,回去,该怎么跟其他常委交代啊!但是,我就脸皮很厚,不担心。你要有白花钱而不觉得羞愧的心理承受力,就像我这样。来都来了,咱就不辜负了这趟机票钱吧!”
静波哈哈大笑:“干杯!”
李川奇:“吃完了吗?走,我带你去看夜景!”
静波:“哎哎!为什么是你带我?是我先来的!该我带你啊!”李川奇:“好好!你带我。那你掌方向盘,你开车。”
静波傻了:“我……我不认路。我路痴。而且我喝酒了。”
李川奇哈哈大笑着和静波一起走出牛排馆,走进这个城市的夜晚。李川奇笑说:“放心吧,在美国半杯葡萄酒的量离酒驾还远着呢!美国的酒业工会多强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