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汪屿看着裴颂骐重新关上门,跟着他转身往里。走在前面的人还小心翼翼地捡起了那些被放在地上的宝贝,再次将它们送进机关匣子里。
这次裴颂骐带他进了最里面的房间,也就是裴颂骐日常戒律苦修的地方,再往里就是他的卧室。
汪屿不理解:“您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继续上次没说完的话题。”裴颂骐安然盘腿坐下。“但这次,我会全部告诉你。”
“您上次没说完的那些事情刚刚不是已经跟我和郁芃冉说完了吗?就是您中途还出去过一次。”
迎着裴颂骐的眼神,汪屿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旋即乖乖闭嘴,在他面前盘腿坐下。
说句实话,他现在对裴颂骐是尊重居多。
毕竟这人是修行多年的出家人,仿佛自带气场,总能让他觉得被压制。再来就是今天听说了郁芃冉儿时的真实经历,他只觉得裴颂骐这个人深不可测。
既然现在这人愿意再告诉他一些事情,他也自然愿意听。
“上次我跟你说了我小时候听到姐姐受欺负的事情。”
汪屿点点头。
或许对于裴颂骐来说,这是一段尤其痛苦的回忆,但他并不明白裴颂骐又突然提起这件事的原因。
“我想给你看点东西,但在那之前,我希望我们之间达成君子协定。”
汪屿没接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与裴家早就毫无牵扯,这是事实;我身上流淌着来自裴家的恶,这也是无可争辩的事实。君子协定既然叫君子协定,那必然是需要达成协议的两个人都对对方坦诚,也就是说,我希望你能信任我,也希望自己能充分信任你。”
“这并不难。”
“另外,我们今天谈话的全部内容都请你保密,不要万不得已,请不要对外公开,尤其不要转达给任何与裴家有关的人。”
“可我也是与裴家有关的人。”
裴颂骐轻笑:“上次我就说了,你我都一样,虽然名义上和裴家斩不断关系,但都是弃子中的棋子。”
汪屿也勾起嘴角,安然喝了口热茶。
有点意思。
裴颂骐从袈裟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没什么东西,几张边角和折痕都已经皲裂的老照片,还有一只小小的u盘。
照片里的人是小时候的裴颂骐和一个漂亮的陌生小女孩。
她梳着乖巧的双麻花辫,发尾还挂上了俏皮的小花朵挂饰,脸上的笑容是孩子特有的纯真无邪。身上的红色小裙子分外鲜艳,配上那双经典的黑色玛丽珍鞋,衬得她整个人都优雅又可爱。
汪屿想了想,心里大概有了答案:“是裴颂骄吧。”
裴颂骐没有否认,把u盘接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
u盘里有好几段视频,而且都不小,最大的甚至接近两个g,剩下的那些都是照片或者文档。
他只给汪屿看了第一个视频。
视频应该是非常隐蔽的监控视角,因为这个位置不像是正常的监控摄像头能安装的地点。因为年代久远,视频是黑白无声的,还莫名有些恐怖。
这是一个病房,镜头里,那个原本在照片里笑得尤其阳光的小女孩正安安静静地坐在病床上,她面前摆着一张小桌子,桌上堆着不少乐高积木。
“她很喜欢乐高,我用零花钱给她买了很多。她跟我说过很多次,梦想是成为一个建筑师或者建筑设计师。她平时也很爱关注建筑行业的那些流行动态和大型赛事,还投稿了自己设计的那个不倒结构,拿了三等奖。”
汪屿点点头,在心里暗自佩服裴颂骄的能力与梦想。
好有毅力的小女孩啊,如果平安长大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实现梦想了吧?
没多久,病房的门被打开,一个男人走进来。
没等裴颂骄收拾好桌上的积木,那个男人就直接把桌子掀翻,踩着散落一地的积木块,伸手掐住她的脖子。
汪屿被吓得不行,下意识往后退了些。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如当初躲在衣柜里的裴颂骐听到的那样。
那个男人丝毫不顾小女孩的挣扎,甚至用枕头蒙住了她的脸。过了一阵,似乎又觉得不尽兴,还把小女孩整个折过去。
整个过程持续了十几分钟,小女孩到最后就像被人随意丢弃在马路边的家养宠物,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原本梳得精致漂亮的长发已经乱成了疯子模样。
男人只是轻飘飘地离开,连要多看她两眼的迹象都没有。
汪屿结结实实地愣了。
所以那个小女孩……是裴颂骄对吗?也就是裴颂骐的姐姐?那个男人就是裴耀宗?
可是,裴颂骄可是裴耀宗的亲生女儿啊。
裴颂骐关掉了视频,把u盘放回盒子里,又小心翼翼地把盒子重新藏在袈裟里。
“你应该很好奇这些视频是从哪里来的。”
他用的是陈述句,表明他现在非常肯定汪屿就是这样的想法。
“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裴耀宗他为什么?他怎么可以?”
而裴颂骐只是闭了闭眼。
他当初在姐姐去世之后的很多年里都在想办法摧毁裴家,但苦于没有证据,因为他知道裴家行事谨慎,那个病房应该不会装监控。
但是后来裴颂骐自己存了点钱,得知那个医院的院长退休之后,立刻找到了院长,通过第三方花重金买通了他,这才知道当初院长还留了一手。
表面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且对外宣称会为裴家提供最好的医疗服务,但实际上,院长也担心自己被裴家反手抛弃,暗中在病房里装了摄像头,保存了那些证据。
院长并不知道找他的人是裴颂骐的手下,以为那人是裴家的竞争对手,觉得自己可以靠这些监控录像狠赚一笔,面对巨额支票的时候,自然没有再犹豫。
——当然,他也确实赚了一大笔钱,那是当时裴颂骐的全部积蓄。
裴颂骐顺利拿到了原本要被抹掉的监控母带,抓住裴耀宗伤害姐姐的证据,但一直没有对外公开。因为在那之后没多久,他就被告知女友被裴家盯上了。
再之后就是裴颂骐和汪屿说过的那些:他愤然出家,女友含冤度日,中途他出来替女友洗清冤屈,随后再次回到庙里,再来就是郁芃冉出生不久便被送来庙里生活,而后她又免于生命危险。
直到得知姗姗骤然离世那天,裴颂骐才真的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钱对他来说向来是身外之物,他可以大笔一挥签八位数给一个退休老院长,也可以把攒下来的工资一分不剩地交给庙里。
亲情葬送了,感情破裂了,前尘往事也都抛在身后了。
他仅有的执念就是这个盒子,还有刚刚给郁芃冉看的那些东西。
说真的,他最初遭受如此重创的时候,还曾经把姐姐和姗姗当做他修行路上最大的痛苦。
方丈劝过他,只有跨过这些痛苦,他才能真正悟到佛门那些超脱于世俗的道理。
但这些痛苦从被创造出来的那瞬间开始,就一直伴随他到现在,一刻不停。
汪屿愣了很久,脑子一片空白,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或者摆出什么表情。
裴颂骐笑了笑:“我总算知道裴家为什么这么看重嫡出庶出了,因为嫡出才能完美继承裴家的优良基因,而我们这样庶出的丧家之犬,只配做个正常人。”
他每天都会回想起那些恐怖的画面,越是折磨,他越淡然。
他太需要一个帮手了。
直到他发现汪屿的存在。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梁霜比你的母亲汪洋小好几岁,但裴皓诚却比你大?因为这就是裴家的优良传统,嫡出的配年轻的,庶出的配年长的……我是庶出,但话说回来,汪屿,难道你不是这样的吗?”
汪屿再次顿住。
实不相瞒,听了裴颂骐的话之后,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了。
他真的被裴家影响了吗?
事情真的应该这样发展下去吗?
他不知道了。
一时间得到的信息太多太多,他一下子根本无法消化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