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龙寨,就是播州宣慰使司府衙,也就是俗称的播州土司城。它坐落在播州城北九龙山的半山腰上。
现如今,这座半石半木的建筑,出现在十几个单筒望远镜里。似乎近在眼前,却又闪着迷幻的浮光,仿佛远在另外一个世界里。
“独龙寨分三层,第一层是外城,有一圈六米高的城墙围成;第二层是内城,有仓库、守军军营等建筑;第三层是主寨,也是杨传贺一家老小居住的地方。层层围裹,共有三道大门。”
杨宗烈朗声介绍道。
“不要说这三层寨墙了,光是这山势,太难攻了。”曾葆华放下望远镜,直摇头。
“再难攻也要攻下来。思播诸土司,就剩下这么最后一颗钉子了,拔掉它,整个黔中就安宁了。改土归流也好,组农会搞经济也罢,都能畅行无阻。”姚锦堂一字一顿地说道。
“九十九哆嗦都过来,就差这么最后一招了,不管如何,必须拿下。”景从云的态度也一样。
王审綦、罗人杰、刘猛、杨氏兄弟、薛孚等人没有做声,大家的目光,都悄无声息地投向岑国璋。
“昨晚,我刚收到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洪次辅的书信,问播州杨家什么时候打下来?内阁心里好有个数。同时,洪次辅在书信里还说,皇上对江淮的田地丈量、官绅一体纳赋税等新政推动缓慢,十分不满。还说三十万漕丁,在有心人的唆使煽动下,蠢蠢欲动。”
渝州知府曾葆华眼睛一亮,“益之,皇上和内阁在催你赶紧收拾完播州杨家,去江淮收拾烂摊子去。”
岑国璋笑了笑,“洪次辅在书信里再三言明,不是催我,只是在问进程。”
“此地无银三百两啊。”曾葆华摇了摇头。
众人的心变得有些沉重起来。朝廷这是在变相催促督战啊。可是才一年的工夫,已经把黔中乱局收拾成这个样子,还嫌慢吗?
那你找个快的来啊!
数百年的积瘤,怎么可能说清理就能清理得掉?别的不说,这独龙寨,太宗年间,开国名将领衔,调集了数万精兵,打了四个月,就是打不下来,最后还是杨家请降,给了朝廷一个台阶下,这才算了事。
现在这里会聚了楚勇、镇蛮、川勇一万五千兵,多久能打下来?
不管多久,都得拿人命去填。这三营兵都是罗人杰、王审綦、姚锦堂费尽心血练出来,死一个都心痛。
扫了一眼三人,岑国璋轻轻地笑了,“这次我们带了五千斤火药,不够继续运。这回我们不用人命填,用火药堆,把这九龙山炸平了,这独龙寨也就算攻陷了。”
景从云眼睛一亮,“难怪岑大人要我去桂阳、蓝山等地招募矿工。好!三千工程营明日会从矩州赶到,后天就可以开始掘土挖洞。”
“演春,”岑国璋叫了一声。贾知秋跑了过来,“岑大人,你叫我。”
“地形勘探得如何?”
“回大人的话,我们这三天实地勘察过,从东面那处山坳里开始挖,”
顺着贾知秋的手,大家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二十五度仰角,罗盘西南偏十二度,大约挖两百米就可以挖到第一层寨墙正门偏右处。我们计算过,在那里埋上一千斤火药,足够把那座寨门城楼炸上天。”
“那里的土质如何?”景从云连忙问道。
“我们特意选的地点,那里土质半干半湿,少石多红土。”
“那就好,王贵,王贵!”姚锦堂大声叫道。
“小的在!”
“这家伙是我在桂阳招的,祖上四代都是矿工。王贵你看,从那里开始挖,一直挖到正门靠右的下面。人手、工具、木材,全部管够,需要挖多久?”
“大人,需要挖多大的洞?”
这时贾知秋出声回答,“六尺见方,需要运火药进去。寨墙正门靠右的底下,需要挖一个一丈见方的洞,好放火药。”
王贵在心里算了算,最后说道:“诸位大人,三班倒,日夜不停,四天四夜可以挖出来。”
“好,宗烈,你们参谋处跟工程营,还有演春的测绘处好好合计,立即修改整体攻城方案。”岑国璋命令道。
“遵命!”
众人有的去忙活,有的三三两两站在一边谈话去了,山岗上只有岑国璋和曾葆华。
“益之,这回我可见识了你的用兵手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思南城,然后陈兵大娄山玛瑙山寨前,做出全力攻打的模样。玛瑙山寨是播州东边的天险,杨传贺必须得守住了。”
“等他四处抽调兵力增援玛瑙山寨,姚锦堂的川勇营在合江蓄势待发已久,接到军报,立即沿赤水河栈道而上,在石罗寨东进,一路攻城拔寨,趁杨家不备,一举攻下播州城。玛瑙山寨的守军听到败信,居然一哄而散。”
“益之虚虚实实,声东击西,我要是杨传贺,也不知道该如何防备了。”
岑国璋哈哈一笑,“我只是动了动脑子而已,主要还是曾师兄和锦堂的功劳。这一年,曾师兄手段频出,不仅水州宋家被暗中拉拢,播州石罗寨、水烟寨、永安寨,都被曾师兄调略得手。锦堂编练的川勇营也没歇着,播州、水州各寨子,川勇营的弟兄们都走遍了。所以才能奔袭得手,一击而中。”
“川勇营都是按照益之的手册编练的,骨干军官和士官也是从江州乡兵调过去的,所以不仅穿戴装备一样,行事风格也神似。杨传贺还以为荆楚的拔刀队飞过思南和矩州,跑到他播州地盘去了。”
曾葆华笑着答道。
“楚勇营的拔刀队,播州南边的养龙坑、乖西、底寨等土司地盘也去过几回。”说到这里,岑国璋看了看周围,声音压低说道:“洪次辅的书信里还提到,思播平定后,黔中以及巴蜀南部、云岭东部、南桂北部诸州县的改土归流,皇上意属让三明先生来主持。”
曾葆华脸色微微一变,眼睛闪过寒光,“皇上起疑心了?”
“可能性不大。我宁可相信可能是皇上对于臣下牵制平衡的心思。”
曾葆华缓缓地说道:“我们明社辛苦打下来的果实,凭什么让徐三明轻轻松松摘了去?”
“茂明,改土归流的事情并不轻松。我一来担心这位三明先生会搞砸了,到时候黔中等地动荡,我们一番苦心全白费了。二是担心他主持改土归流,我们在辰州搞的那一套就没法在黔中等地推广了。”
曾葆华点了点头,“益之的担心不无道理。要实现我们明社的政治抱负,就必须要有我们能做主的地盘。原本以为这黔中荒蛮之地,没人会在意,想不到还是被皇上盯上了。”
“率土之滨,莫非王土。”
“少在这里说这种话,赶紧想想办法。这两年,老师和益之你带着我们明社诸位同仁,齐心协力,呕心沥血,为的什么,就是为了有一块能够试行我们政治理念的地盘。豫章和荆楚只能保住些边边角角,我们也就算了。现在连黔中都保不住,那就太气馁了。”
“茂明兄,没有什么气馁的。世上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有问题,就想办法解决。三明先生,我在潭州跟他打过几次交道,他算得上是皇上的先生师傅,满腔的政治抱负。黔中这个地方,他不想待的。”
“黔中这地方,除了我们这些想着办些实事的人,谁想来?去年陈启连被移为黔中布政使,只是叫他去鼎州预备着,还没有叫他进黔中,二话不说就上书告老还乡。”曾葆华冷笑道,突然间他想到了一个法子。
“益之,我们何不想个办法,让三明先生自己请求改任他地。比如河阴。那里有寿王,如果下一步皇上让老师带着益之你去江淮整饬漕运,最要防备就是这位爷。让三明先生在河阴看住他,也是十分重要。”
“倒是个好借口。只是这借口,我们不好提,三明先生虽然自己乐意,但也不好意思主动提出来。得有人搭个梯子,大家伙顺着这个梯子往下溜。”
“谁搭这个梯子?”曾葆华想了想,最后想到了一个人,“洪次辅如何?”
“洪次辅是只老狐狸,他应该能隐约看出我们的心思。只是他现在前有沈首辅,后有覃阁老,在黔中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愿意卖我们一个好,以图我们明社对他的支持。所以才故意在书信里提到三明先生的事。”
岑国璋分析完后觉得非常合适。
“既然益之也觉得好,明天我以你我的名义写份信给良玉师兄,把意思跟他说一说,请他跟洪次辅暗中商量下。洪次辅要是愿意卖个好,江淮、江浙的事,大家还可以继续合作。”
岑国璋点了点头,阴沉着声音说道:“此外,播州这一仗要打得惨烈些,战后伤亡数字起码要报五千以上。还有,普、宁、顺、水诸州那些三心二意的土司,顺带着手收拾下,最好搞个烽火四起。”
“益之,你这有点养寇自重的意思啊。”
“茂明,豫章我们吃过一次亏了,荆楚又吃了一次亏,黔中不能再次第三回亏了。没有地方历练,几位师兄在学院里培养出来的明社预备生,还有我们选拔出来的那些好苗子,很难成材的。没有大量的人才做根基,我们明社就只能跟其它普通诗社词会一样,风花雪月一番,毫无作为。”
曾葆华眼睛一瞪,“那就干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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