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城本来就是东南有数的销金窟,各处的戏班子,昆曲、徽剧、戈阳戏、高阳腔,稍微唱出些名气来,都会到江都来。
这里有钱人多。
今天林老爷寿宴,林家把江都城里拔尖的戏班子都请来,足足九台,分在九个院子,各自开唱。拿出十二分本事来,要是博得林老爷开心了,你这辈子都不用唱戏了。
李景逸这样进士出身的官员,肯定是欣赏极为清雅的昆曲。
他们数十人,坐在一个院子的围廊里,听着前方戏台的唱曲。
“佛前灯做不得洞房花烛,香积厨做不得玳筵东阁,钟鼓楼做不得望夫台,草蒲团做不得芙蓉软褥。”
戏台上一位花旦在唱着《思凡》的本子。她一身僧衣直缀,头上套了个白色皮帽子,遮住了满头青丝。眉眼流春,显得别具一番风情。
听到唱到这里,李景逸等人不由高声叫了一声好,然后低声议论开来。
“这个锦里春,可是江南第一好嗓子,尤其唱《思凡》这折戏,入味三分啊。”
“江南第一好嗓子,不是白芙蓉吗?那一年秦淮河斗艳,江宁、余杭、苏南、江都等东南各地顶尖的女伶歌姬,汇聚一堂,唱了三天三夜,唱到最后,都一一拜服白芙蓉的嗓子和才情,奉其为状元。”
那位江南粮道一脸的感叹。
“真是可恼!如此天纵宠儿,居然被粗鄙之辈收为禁脔。真是暴殄天物!他岑益之,听得懂那风雅精巧的唱词吗?”李景逸一脸的懊悔和愤怒。
“听不听得懂有什么关系,只要那声音动听,能勾人魂魄就行。”江南粮道悄声说道。
几位坐在一起的官员,心照不宣地嘿嘿笑了起来。
“我本是女娇娥,唉!又不是男儿汉,为何腰系黄绦,身穿直裰?见人家夫妻们洒落,一对对着锦穿罗。哎呀天啊!不由人心热如火!不由人心热如火!。”
只见那女伶转动着身姿,把最婀娜动人的曲线表现出来。再配着这颇有深意的唱词,看得台下诸位官员们,各个目露邪火。
“这娘们,唱得真够骚的。”肖慕颜直勾勾地看着,嘴里差点流出哈喇子,喃喃地说道。
“粗鄙!”李景逸忿忿地呵斥了一句。他盯着戏台上搔首弄姿的花旦,看着她头上光溜溜的皮头套,还有在僧衣里晃动的身形,一股邪火从心底涌起。
他挥手招来一位在旁边伺候着的林府管事,低声交待着。
坐在旁边的肖慕颜一面看着戏台,一面若无其事地支着耳朵倾听。
“今晚本官...这个花旦...”
那位管事堆着笑脸说道:“李大人放心,小的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你待会等着享艳福。”
李景逸矜持地笑了笑。肖慕颜面色不改,心里却狠狠地鄙视了一番,你个lsp。
正听得入神的众人,突然看到人影晃动,似乎有人闯了进来。
李景逸仔细一看,打头不正是穿着官服的许遇仙吗?他一下子就乐了,站起身来,施施然迎了上去。
“许大人,你终究还是来了。”李景逸话里带着几分戏谑和嘲讽。虽然许遇仙官阶比他高,但现在这情景,他不在乎,也不怕。
“该来还是得来。”许遇仙淡淡地应道。“林员外呢,我还得给他贺寿。”
不一会,林佑辅、林怀良父子俩匆匆赶到,看到许遇仙,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许大人,稀客啊。”
“比起这一位,我不算稀客。”许遇仙往旁边一站,让出混在人群里的岑国璋来。
他一身戎装,身上还带着几分硝烟味道。
“你是谁?”林佑辅脸色一变,问道。他身后的林怀良大声叫了起来:“是岑国璋!”
“在下江淮按察使岑国璋。林员外,你我神交已久,今日总算见面。”
林佑辅阴沉着脸说道,“今晚在下寿宴,似乎没有恭请大人。”
但是随即展颜一笑,变得十分豪爽,“来者都是客,既然岑大人巴巴地上门为老朽贺寿,在下拒之门外,就失了常情。”
众人都跟着哈哈大笑,笑声中满满的讥讽和嘲笑。嘲笑岑国璋终于绷不住,腆着脸赶来祝寿,巴结林老爷。
岑国璋脸色如常,不怒不喜地看着对面的这些人。这种态度让林佑辅、李景逸等人觉得十分怪异,反倒觉得自己笑起来没有多少意思,都纷纷停了下来。
“林员外,今儿有的吃就吃,有的喝就喝,还有这戏文唱曲,有的听就听。因为林员外你,肯定是过不了五十大寿。”
岑国璋的话刚落音,林佑辅的脸阴沉得能拧出水来。身后的林怀良暴跳如雷,对着这边冲了出来,嘴里还叫嚷着:“你这狗官...”
岑国璋右手指了指这个家伙,两个护卫迎了上去,一人抓住他,另一人抡开胳膊,大嘴巴使劲抽着林怀良的左右脸。
清脆的巴掌声在院子里回响,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嘿,太猖狂了!太嚣张了!
四位林家家丁赤胆忠心,还没等林老爷开口,先冲了上去,准备要救下大少爷。
两个护卫无声地往前踏了几步,同时拔出腰刀,迎着四个家丁横劈竖砍,转息间就把他们砍翻在地。
岑国璋嘴角撇了撇,不屑地说了句:“聒噪!”
浓郁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还有眼前躺在那里的四具尸首,李景逸尖叫了一声,指着岑国璋,整个身子连同声音都颤抖不已,“你...你...”
“有上谕!”岑国璋扫了一眼神情各异的众人,朗声道,然后掏出一本杏黄封皮的本子来。
众人心头一惊,但不由自主地纷纷跪下。被巴掌打得晕头转向的林怀良,更是被护卫按跪倒在地上。
“谕右副都御史、江淮按察使岑国璋。据你前奏,江都盐商林佑辅,指使凶贼,戕杀朝廷命官,胆大妄为,罪大恶极。着你即行拿办审理,以清奸宄,家产悉数抄没入官。将此由六百里谕令知之。钦此。”
念完后,岑国璋挥挥手,“给我拿了!林府上下,一个不准放过。然后给我仔细查抄,一一登记入册。”
护卫们齐声应道,然后涌入上百兵勇,先将瑟瑟发抖的林家父子捆了起来,然后迅速向府里各处冲去。
“岑大人,我...我...我们。”李景逸上前来,迟疑地问道。
“至于你们这些来贺寿的。盐商无论大小,全部扣下。其余官民,登记名字身份后就可离开。”
什么?还要登记名字身份?其余人等还没有怎么,李景逸等官员们却炸了窝。要是留下这证据,以后就说不清道不明了。
现在形势很明显,京里出了什么变故,原本灼手可热的林家,现在凉透了。大家伙跟他撇清关系都来不及,怎么肯留下今晚来捧臭脚的证据呢?
“岑大人,我们只是来贺个寿,没犯王法,怎么还要登记?”李景逸阴沉着脸问道。
岑国璋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本官也是奉命行事。”
李景逸恼怒了,你奉什么命行事?上谕里根本没有这一条,你不要拿着鸡毛当令箭!可是仔细一看,发现在后面人群里,混着一位穿着斗鱼曳撒的。他身边的那几位,明显是宫里的装扮。
李景逸心里又惊又怕,正要说出口的牢骚话,又咽回肚子里去,耷拉着脑袋去登记。
“不要想着随便报个名字和身份。会找你们在门口等候的轿夫随从们一一核对,要是发现谁谎报了,那就尴尬了。不过不是我尴尬,是你们尴尬。。”
岑国璋看着他们蹒跚的背影,又补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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