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朝中诸臣,都像王门一脉和岑大人这样,早就四海宴清,天下升平。”汪置不得不违心地捧了一句,然后摇头道,“可惜,我朝承平已久,吏治败坏,积弊重重,这赋税度支,也是千苍百孔啊。”
嘿,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看上去才十五六岁,还是一内官,居然如此忧国忧民。真是叫那些嘴里喊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实际上风花雪月、吃喝卡拿的士子官吏们,情何以堪啊!
“说到打仗国库入不敷出,其实这与我们历朝历代的度支财政政策,行之无效有关系。”岑国璋抿了一口茶,又侃侃而谈起来。
“哦,岑大人莫非有什么高见?说来听听。”汪置好奇地问道。
顾光庸和郑若水对视一眼,传递着一个意思:岑神棍又开始欺天瞒地哄神骗佛谁来都要被忽悠瘸的忽悠大法。
“谈不上高见,我先给汪公子讲个海外故事。”
“海外故事?”
“汪公子,鄙人写得《三海诸国志》和报刊上写得一些海外诸国的文章,请问看过吗?”
“看过,很有意思。尤其是那个《龙傲天海外富贵记》,真得太有意思。我有时候都想,真希望能像这个龙傲天,坐船出海,遇到海难,就能飘到蓬莱岛,在那里遇到土王的女儿,一见倾心...”
《龙傲天海外富贵记》是一本所谓的海外游记章回。内容说的是明州的一位叫龙傲天的骚年,子承父业,上海船跑海路。
然后遇到海难,飘到蓬莱岛、瀛洲大陆。然后纯真的土王公主,妖艳的异族女酋长,高贵神秘的印加女王,金发碧眼的泰西总督之女,一个个拜倒在他的大裤衩子下。
本质就是一本屌丝欧气加身,一路逆袭的意-淫奇幻,带着浓浓的起点风格,却在这时代颇受欢迎。
喜欢就好。喜欢看这些书的人,不知不觉中,就会对书里描写的海外富庶之地产生向往,因为普通人不会关注失败的人和事,只会看成功的故事,而且总是认为自己也会是这故事的主角。
他们都相信,自己也有这样的狗屎运。
长时间潜移默化之下,或许他们对“海外淘金”不会像以前那样畏惧。这些年,下南海去吕宋、海峡等岛淘金的人,数以十万计。岭南、闽海各地到处流传着淘金发财的故事。
有了这些基础,再加上岑国璋自己以及组织人手写的这些,相信过些年,大顺朝沿海百姓对更遥远的海外大陆和岛屿,也视为坦途。
“岑大人,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汪置也知道“破贼校尉”是岑国璋的笔名。
“见笑了。在下在写这些玩意的时候,收集了很多泰西诸国的资料,其中看到有段典故。”
“泰西有两强国,一叫因吉利,一叫珐兰西。一个强于海军,一个强于陆师。两国常常为了争泰西霸权打来打去...”
“但是从战绩来看,因吉利胜多输少,尤其在海上,珐兰西常常落于下风。海战与陆战不同,不仅需要大量有经验的水手和军官,还需要耗费大量的金银去建造海船。海战,无非是以大船打小船,以大铳打小铳,再以多打少,以快打慢。”
汪置意味深长地说道:“想不到岑大人对海战也熟络。”
“汪公子过奖了。我这个人就是好奇心重,什么事情只要听到了,都想去弄个明白。都是略懂,知道个皮毛而已。”
听了岑国璋的话,汪置笑了笑,不再做声。
“人手都好说,从渔民里招募就是。就是这海船,耗费太大了。一艘主力海船往往耗费数万到十几万两银子,一战下来要损失十来艘。所以两国拼到最后,就是看最造的船多,经得起消耗,坚持到最后。”
听岑国璋说到这里,汪置眉头一皱,“那就是拼钱多了。”
“是的,两国都在拼命地造船,看谁造得快,造得多,谁就能赢。每次珐兰西都撑不到最后。于是因吉利越战越强。但是...”
说到这里,岑国璋意味深长地看了汪置一眼,问道:“你说这因吉利和珐兰西要是像我天朝这般,国库收进来多少银子,再造多少船,行不行?”
汪置想了好一会,最后摇头道:“这样个造船法,早就死透了。我朝虽然沿袭了前朝的一条辫税法,又吸取了前朝的经验教训,开海商,通关卡,开十几处税关和七八处海关,每年有上千万两银子的关税。可是短的也要三月一解,长的要半年一解。国库总是有空有裕。”
“可造船不能像这样有了银子再造船啊。这样的话,人家早就打上门了。造船就得像洪水一样,一波推过去。可是一时间哪有那么多的银子?所以岑大人,这因吉利和珐兰西靠什么?祖上积累的财富吗?”
“因吉利和珐兰西这几十年隔个三五年打一仗,一打就是两三年。他们祖上抢得那点银子,早就祸害干净了。”岑国璋摇摇头说道。
“那靠什么?加征助饷?”汪置满眼都是问号。
“加征助饷?因吉利和珐兰西此前也是靠这个手段,结果激起了民变,国王都被弄死了几个,于是就不敢了。只能靠发行战争国债。”
“战争国债?什么个章程?”
“因吉利和珐兰西两国以官府名义发行债券,谁都可以买。十两银子分期五或十年还完,还有一两二钱银子的利钱。比如他们一要打仗,先发三百万或五百万两银子的债券,得了银子后,往死里造船,招兵买马,冲到海上去干仗。”
汪置的三观被震得稀碎,还能这样?
“这...这?这些债券谁去卖,谁来买?”
“银行啊,就是泰西国的票号和钱庄。五百万两债券卖出,给官府四百五十万两银子就好了,余下的就是银行的好处。”
“买的人多了。因吉利和珐兰西两国的百姓商贾,还有泰西其它各国的官民,觉得这债券有利可图都可以去买。”
“那...这些买的人不担心吗?要是因吉利和珐兰西官府没钱还,还赖账怎么办?”
“债券以两国未来十到二十年的赋税收入为抵押,这点还是有保障的。要是因吉利和珐兰西谁起了坏心,敢赖账不还。大家上当只上这么一回。等下回强敌犯境,你再想筹银子,那就没人理了,你连个铜板都凑不到,只有等死。”
“这样啊...”汪置低头想了一会,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既然这因吉利和珐兰西都能如此筹银子,那为何还一国强一国弱?”
这家伙,脑子转得好快啊。要想忽悠住他,得要拿出些真本事来。
“因为因吉利筹集银子的成本比珐兰西低得多。”
岑国璋点出了关窍。
听到这里,不仅汪置,就连一直在旁边听着,开始不当一回事,可越听越入神的顾光庸和郑若水,也跟尝到腥的馋猫,欲罢不能,眼睛瞪亮地等着下文。
“开始时因吉利和珐兰西不分输赢,两边胜数差不多,大家筹银子的成本差不多。两国官府都背了一屁股债务,因吉利想办法开源,甚至官军扮强盗去抢其它国家的商队。”
“而珐兰西骨骼清奇,他们的国王不想着开源节流,还往死里花钱,办个宴会就几万两银子。实在没钱了,居然敢拖欠,甚至试图赖账。”
此时的岑国璋就像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汪置三人就是听入迷的听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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