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夏天,京师里就热得跟一座火炉一样。太阳就是这座火炉里的熊熊大火,燕山、西山就是这座火炉的两道铁壁。
达官贵人们,在西山或城郊其它傍水清凉的地方都有避暑庄园。进入到夏季,官宦权贵们的家眷,拖家带口地像候鸟一样,飞往了那些避暑庄园,像避瘟疫一样避开了热暑。
只有在那些山脚谷壑、树荫水凉之间,才能躲过这铺天盖地,无所不在的炎热。
他们流连忘返在山水之间,好不自主,使得留在京师火炉里的家人们,也没有什么心思处理公务。恨不得明天就是休沐日,连夜赶了马车,送自己去清凉世界与家人团聚。
紫禁城里的人,却没有那么方便。皇上一动弹,卤簿驻跸,牵涉无数个衙门,劳师动众。
不过本朝传统,进入盛夏,皇上会去滦河上游,寻一处草肥水凉的去处,扎为行在。接见草原上册封的王公慰使,以及几位大和尚,同时也接见北方诸边镇的将领和有功之臣,加以褒奖。
到了文庙皇帝时,在滦河边上修了一座甘泉宫,并在这里逐渐围筑成一座城池,取名滦平城。
此后历代皇帝,都去滦平城甘泉宫避暑,并处理公务,已经成了惯例。
往年这个时候,早就成行,偏偏到现在还没有一点动静。被酷暑折磨得晕头昏脑的内侍宫女们,私下里议论纷纷,怨声载道。
他们一有机会就躲在阴凉处,嘀嘀咕咕。
“今儿是怎么回事?皇上怎么还不传旨叫避暑啊?”
“听说是南边的战事,让皇上心烦,所以才不让叫传旨。”
“南边不是打得挺好吗?岑老虎叫麾下的左狼王审綦收复了芜湖后,上月又派遣右豹罗人杰坐大船在明州上岸,一气收复了绍兴和杭州城。皇上听到这好消息,一高兴多吃了半碗七宝粥。”
“我听说了,是皇上身子骨太差了。”有个小黄门神神秘秘地说道。
“怎么会呢?这些日子,皇上除了隔三差五留宿在凤藻宫,还新临幸了好几位美人。听司礼监的人说,过几天就有恩旨下来,赏赐封号。”一位内侍立即反驳道。
“那你们就不知道了。皇上这些日,全是靠吃国师真君们炼得龙虎金丹支撑着。”那个小黄门压低声音说道。
“休得再说,这些话要是被都知监的人探知了,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一个老成的内侍严厉地说道。
得意忘形的众人被这么一提醒,知道其中的厉害,连忙噤声。
一位内侍飞奔过来,见到躲在阴处的众人,跺着脚说道:“你们这些死鬼,都躲在这里干什么?汪公子都进了三星门,你们这几个抬步辇的倒巷鬼,偏偏躲在这里。你们被老祖宗打得稀巴烂也算了,可不要把我给拖下水。”
几个人一听,撒开腿就跑,脚后跟都打到批股蛋子上。
“谁来了?”一位内侍不明就里地问道。
“你刚从菜园子里调回来的?汪公子都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假公主。听说皇上准备告太庙,正式认她归宗,还要册封她为公主。”
“这一位!吓,听说前月她不嫁不娶的,就先生了一个儿子。”这人话刚落音,周围的人不由自主地离他远了几步。
跟他相熟的一人连忙堵住他的嘴,“你个大爷的,想死就自个死在先帝陵外头,还能博个守陵忠孝的牌子。何必花了这么多银子,干巴巴调回宫里来找死。想死也不要带上我们啊。”
这时,周围一位身份比较高的内侍,代表众人严重警告道:“这位的闲话,你憋不住,自个说给自己听,我们绝不拦着。千万不要在旁人面前说。这样只有两个结果,要不大家一起去都知监出首,以后再也找不着你,紫禁城再也没有你这么一号。要不,大家伙一起没了。记住了吗?”
那人惊恐地连连点头。
汪置怀里抱着个三四个月大,粉嘟嘟的婴儿,坐在步辇上,旁若无人地先奔奉先殿。她终于换回女装,穿着湖水蓝的绸衫,下着百褶裙,梳着一个斜髻,插着一支步摇。
汪置抱着儿子,在奉先殿先给陈娘娘的棺椁灵牌上了三柱香,拜了三拜。
出来后又上了步辇,直奔凤藻宫。
吴妃,现在的皇贵妃,早就得到了消息,在凤藻宫里的院子迎接汪置。
她的儿子,皇七子已经四岁了。特殊的身份,加上父母亲的日常教导,让他像个小大人似。
见到汪置怀里的婴儿,他这才露出这个年纪应该有的童真。
“六姐,我能抱抱小外甥吗?”
汪置灿然一笑,把婴儿递给了皇七子,两个年纪大的宫女贴在身边,紧张地伸出手。皇七子要是一不小心松开手,她们就赶紧抱住。
皇七子抱了一会,递还给汪置。
“六姐,小外甥又重了。”
汪置哈哈一笑,“小孩子都是这么疯长的。当初你才这么大时,我也是每天抱都感觉重一些。”
吴妃含笑看着她,对她成了母亲,恢复穿女装了,还是不改昔日的个性,不以为然。
“进去说话吧。听说你们要来,我叫他们抬了几盆冰,放在屋子四角。”吴妃说完后,引着汪置进了偏殿。
刚坐下,汪置就直奔主题。
“娘娘,那几个妖媚狐都处置了吗?”
“这事...”吴妃迟疑一下说道,“都是女人,何必互相为难?她们也是被人拱出来当棋子的。”
“我知道,是孟和这个王八蛋一手操办的。这狗东西,往日看不出来。不声不响的,挺老实的一人。这一年多原形毕露,居然比周吉祥还要坏。”
汪置忿忿地说道,“而且我还知道,幕后的主使者是我那位五哥。这个混蛋,明明知道皇上身子骨,这几个月连气带病,伤了根源。他还故意暗中指使孟和,以美色引诱皇上。雪上加霜!”
“我进宫前去了一趟广顺王府,把这个黑心黑肺黑肝黑肠的五哥骂了一顿。只是利欲熏心,劝得了一时,劝不了一世。”
汪置坐在那里,一边轻轻拍哄着怀里的孩子,一边噼里啪啦说个不停,仿佛她才是这凤藻宫的主人。
吴妃早就知道她的性格,也知道她这些话都是为自己好,所以静声沉气地听着。
“再过几天就是陈后娘娘的国丧期满,我听皇上的意思,准备国丧期满后,正式册封你为皇后。娘娘,你成了六宫之主后,这些事更要上心管管。龙体违和,对于紫禁城里的人来说,可是件了不得大事。”
吴妃温婉地说道:“这些我知道。只是皇上身体如此,太医吩咐千万不可气着,事事先顺着来。那几个女子,我已经叫人安置在偏宫,报了病。等到皇上待会过来,我们一起劝劝他。要是直接蛮干,惹怒了皇上,就更不好了。”
汪置摇摇头,“娘娘是个识大体的人,只是手段太软了。宫里的有些狗才们,惧威不念恩。你越是慈悲为怀,他们就越得意自满,还以为手段了得,瞒过了主上。”
说完后,她叹了一口气,“耶耶年事高,身体不济,加上这段时间皇上身体不好,他五内俱焚,顾不上去管那些阿猫阿狗。结果让这些人以为老虎掉牙了。一个二个的都钻出来。”
吴妃还是那么温婉,“是啊,这宫里,真得离不开任公。”
汪置看了看吴妃,又看了看皇七子,突然想到什么:“娘娘,你册封为后,七弟也当封爵了吧。听说皇上准备直接册封王爵。”
吴妃连忙答道,“这都是皇上的恩典。我还听说,皇上准备一并给你和小哥儿封号。”
“我不稀罕那什么公主号。我在外头过得逍遥自在,快活得很。这公主封号,能让我多挣银子吗?倒是给我儿子一个封号,还算他诚心。”
“要我说,做女人就当如此,何必做那绕树的藤。像我跟樊春花一样多好,自己挣钱自己花,儿子有了,挣得万贯家财也有人继承,死后也不至于绝了香火。什么男..”
汪置说得正高兴呢,突然意识到在吴妃面前说这些实在不地道。
连忙转口问道:“咦,怎么皇上还没来?”
这时黄敬走了进来,“见过娘娘,见过汪公子。皇上原本往这边来的,只是突然来了几封急奏,又折回去跟内阁商议去了。不过皇上说了,很快就会过来的。”
“什么急奏?东南不是打得挺顺当的。”汪置问道。
“小的不大清楚,只是听了一耳朵,说是因吉利援助安南国南阮藩的船队,在嘉定府和升龙府没讨到便宜,转去越秀城。幸好刘大人回任,做好了准备,不仅没让这些夷人得逞,还挫败了一些内贼的里应外合。”
“因吉利人的船队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放舟北上,说是要去增援旦贼。东南的水师在东宁岛和厦金聚集,迎战了一番。好像说的就是这些事。”
吴妃满脸忧愁地说道:“这旦贼还没平定,怎么又来了个因吉利外贼。真是叫人不省心。”
汪置很乐观地说道:“无所谓的,一只猪是赶,一群猪也是赶。东南有岑老虎的兵在,旦贼和因吉利人联手也翻不起大风大浪。海上除了朝廷水师,还有樊娘子的船队,定叫他们有去无回。”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当应如此!”吴妃双掌合一,喃喃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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