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世恩连忙端着一杯热参茶,伺候正弘帝喝下,又在他后背轻轻地拍着。
好一会,正弘帝才止住了咳嗽,脸色慢慢恢复些许红润。
“任老啊,那些年我们吃了那么多苦,熬得那么辛苦,以为总算熬过来了,不想还有这么多麻烦事。唉,什么时候才能过上省心的日子啊。”
正弘帝看着任世恩的那张老脸,种种往事在脑海里一一闪过,忍不住动情地说道。
“皇上,您不是熬出来了吗?您现在是天子,手下有一群能臣干吏,些许跳梁小丑,肯定是手到病除。”任世恩眼里闪着泪花答道。
正弘帝被这么一提醒,马上大声道:“孟和!孟和!”
“小的在!”
守在门口的乾清宫管事太监孟和连忙应道。
“快去把覃阁老请来。嗯,等会,把洪阁老也一块请来。”
不一会,洪中贯和覃北斗匆匆赶到。
正弘帝也不多话,直接把内班司和都知监的情报抄件给两人看了。看完后两位也是大惊失色。
“皇上,两浙和江南必须派能臣分守,以防万一!”覃北斗开口道。
“派谁去?你还是洪阁老?”
覃北斗脸色一滞,自己和洪中贯肯定不能去,而且去了也不一定能搞得定。
正弘帝脸色也有些郁闷,“以前张临海还在世,多少有位腾挪的人。现在他不在了,军机之事,只能倚重昱明公师徒。可是现在是平定思播之乱最要紧的时候,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
“皇上,要不丈量田地试行地改一改,江南两浙不试行,改在荆楚、江汉和江淮试行。官绅勋贵同赋税试行,也改从荆楚、江汉和江淮开始。海运试行,暂且先不运粮食,改运银子和布帛。”
洪中贯建议道。
正弘帝眼睛一亮,这是缓兵之计啊,不知道那边吃不吃这一套。
看到正弘帝的眼神,洪中贯进一步说道:“皇上,漕丁乱事,或者浙西天理教闹事,都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招数。漕丁乱,则江淮乱,江淮乱则江南无幸免。邪-教闹事,兵火一起,两浙就玉石皆焚。”
“皇上,这两处是勋贵世家们的根基,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他们怎么可能动用这抱薪救火的险招呢?”
正弘帝缓缓地点了点头。
一旦事乱,兵火叠起,就不是勋贵世家们能控制得住的。到时大火一过,什么都给你烧得干干净净。朝廷的赋税烧没了,勋贵世家的根基也会被烧掉。
这一点,相信那边也是清楚的。
“皇上,所以微臣怀疑,隋黎檀在春熏楼商议机要,就是故意把消息泄露出来,然后威胁皇上和朝廷,暂缓或者取消新政。”
“有道理,洪爱卿说得有道理。”正弘帝满脸欣喜。
洪中贯不仅青词写得好,处理国事四平八稳,想不到应对这些突发事件也从容有度。好,看来自己擢升他为次辅是非常英明的。
覃北斗脑子在飞速地转动。
他知道自己这次失了先手,是因为在琢磨人心、知微见著上确实不如洪中贯。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两招确实妙。
江南、两浙不丈量土地,对于勋贵世家们的威胁就没有那么迫切的,他们内部肯定会松弛下来,不会轻易走极端,只会再另行想办法。
但新政还在继续推行。首先江南的人事调动继续进行,丈量土地和官绅勋贵同赋税,不是停止,而是改在其它地方。
在江淮丈量土地,一是为江南、两浙丈量土地做准备;二是暗示勋贵世家,要是你们不退一步,马上就轮到江南和两浙丈量土地了。
在荆楚和江汉丈量土地,试行官绅勋贵同赋税,更是一招妙招。
首先荆楚跟江汉一样,没有什么勋贵,只有一些官绅世家,相对好对付。不像江南、两浙那样,世家勋贵勾连在一起,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势力翻倍增加,非常难缠。
而且荆楚现在有昱明公和岑益之坐镇,手里又练出了上万楚勇。不要说荆楚境内,就是江汉,谁要是敢跳出来叫不服的,顺带手一块收拾了,还能做只杀给东南勋贵世家们看的鸡。
运河漕运,最大宗的货物就是漕粮,占漕运的七八成。现在试行海运,只运银子和布帛,粮食继续漕运,等于两三年里还给漕丁留口饭吃,他们也不会轻易跳出来闹事。
等海运试行两三年,各项举措都完善,可以大规模运粮食了,昱明公师徒也把思播诸州收拾了。到时把他们连同得胜的楚勇移驻过来,谁想闹就闹呗。这个脓包总要挤破,到时候让昱明公师徒收拾就好了。
到那时,就算两浙和寿王想闹事都不怕。昱明公师徒去收拾寿王,再派一员能臣和几位能打的武将,守住余杭,堵住天理教乱党,不让他们出浙东。等昱明公收拾完寿王,再联手收拾天理教乱党。
把寿王、东南的勋贵世家一块收拾了,皇上就能开创大顺朝中兴之局,自己等人也就成了中兴名臣,彪炳青史。
脑子里想过这些,覃北斗也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皇上,可以拨给楚勇五千枝火枪,五十门六斤火炮,暂且试行。”
正弘帝目光闪烁,神情复杂,覃北斗却毫不迟疑地说道:“皇上,火枪火炮,国之利器。平定乱事不用,何时用?且运河漕丁有三十万,又牵连诸多邪-教,届时从乱者不知几何。用霹雳手段,速加平定,才是上策。早一日平定,我朝国力就少损失一分。”
看到正弘帝意动,覃北斗继续说道:“皇上,如果朝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定漕丁之乱,对东南勋贵世家也是一种威慑!再说了,枪支火炮制造,火药供给,全在朝廷把控,不用担心此利器落入不轨之徒的手里。”
正弘帝点点头,终于答应道:“五千太多,暂定三千枝。火炮也暂定三十门。再告诉岑益之,此火枪营在荆楚先操练起来,等候时机再用。思播平乱,只可用于震慑,不得轻入黔中。”
“遵旨!”
回到府里,有些疲惫的洪中贯洗了一把脸,叫人沏了一壶雨前的毛尖茶,自个坐在书房里,慢慢地复盘。
这是他的习惯。
每一次重要的事情发生后,他都要独自一人,把整个过程,所有的细节在脑子里过一遍,从各方的反应里窥视他们藏着深处的心思。
东南勋贵世家的阴谋,确实胆大妄为。但洪中贯并不觉得过于惊讶。
敢下赌注博,是那边的老风格,当年先皇夺嫡时,他们就敢孤注一掷,最后大获全胜。
只是他不相信勋贵世家能闹出多大的事来。邪-教妖言惑众,迷惑人心,确实有一套。但是蛊惑煽动百姓们去造反,又是另外一回事。
洪中贯知道,前些年两浙百姓们过得很苦,尤其先皇纵容东南勋贵世家,强取豪夺,占尽东南的良田。然后搞什么改稻为桑,让成千上万的百姓们倾家荡产。
可是自从皇上登基以来,大力推行新政,尤其是对东南百姓,采取种种安抚举措。钳制豪门,减免税赋,从海外采购稻谷,低价出售...
几年下来,那边的民生已经恢复部分。洪中贯相信,只要百姓们还有一口饭吃,你说破大天去,也不会有多少人愿意拿着合家性命去造反。
今天大家合计出来的对策,也非常妥当,相信能够应对这次危机。但洪中贯总是觉得,这里面哪里不对。
皇上,覃北斗,东南的勋贵世家,朝中其它各方,甚至连任世恩、杜凤池的心思,洪中贯都细细地琢磨了一番,还是没有找到不对劲的地方。
对了,王昱明、岑益之,他们是皇上和朝廷破局的关键。但大家都只是把这两人当成棋子。
棋子?洪中贯端起茶杯,细细地抿了一口。
没人愿意做棋子,因为做棋子无法为自己捞取到最大的好处。王昱明会安心做棋子吗?或许会。岑益之会安心吗?
皇上、覃北斗和自己拿他俩做棋子,是觉得他俩不知道其中的内幕,以及通盘的打算,所以甘心被驱使。可是王昱明和岑益之就真得一无所知吗?
洪中贯陷入到深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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