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名分

“我不想进侯府”六个字就像是一把利刃狠狠插入谢今淮的心口,他费尽心思想要让她入府,为此不惜对抗祖母,可她却不屑一顾,就好似满腔热心被一盆冷水泼尽。

谢今淮漆黑的眸子蓦地沉了下来,又见她表情没有松动,他淡漠问:“为什么?”

屋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极点。

苏挽筝细密纤长的羽睫轻颤着,她本就生得眉眼如画,此时眼眶泛红,更像是被打碎的美玉般,脆弱凄美到令人心疼。

“阿砚,你还记得清水村的我吗?”

她的声音轻软绵密,却让谢今淮瞳孔一阵紧缩,他定定地看着她,黑眸中笼罩的寒霜一瞬间尽数褪去。

在清水村的她,尽管吃不饱、穿不暖,但每天她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可自从来到上京,她脸上的笑逐渐散去,眉眼间也总是带着化不开的愁绪。

谢今淮薄唇嚅动了几下,可最后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独留苏挽筝坐在床头,烛火忽明忽灭,照得她的身姿越发的纤薄。

她空洞的目光忽而落在床头挂着的风铃上。

风铃晃动的声音与梦中的声音纠缠在一起……

梦里,漆黑的房间,穿着单薄寝衣的苏挽筝蜷缩在地上,听着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她身躯紧绷,双手捂住地抱住双膝,因这个动作,她寝衣微开,露出里面白皙的锁骨,上面布满红痕,令人想入非非。

粉白的双足未穿鞋袜,干干净净踩在地上,右脚脚腕却戴着婴孩拳头大小的脚铐,随着她害怕轻颤而起的身躯,脚铐也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阿筝。”男人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还没等苏挽筝反应过来,她就被拖到了床榻上,随之而起的是风铃不停摇晃发出的叮铃声,配合的脚铐声,犹如魔音在她耳边不停响起。

男人挺拔的身躯覆在她身上,他的声音柔情似水,却让她的身体克制不住地颤抖着。

“阿筝,再逃的话,我就打断你的腿,把你永远锁在身边。”

随即,男人不顾她细弱的挣扎把她锁在身下,狠狠索要。

苏挽筝漆黑的眸子泛起丝丝恐慌,梦里所发生的事情就像是给她警示,欲逃的后果便是囚禁。

可她若是不逃,还是要被禁锢在狭隘的房间内。

终其一生,不见天日。

她不想这样活着。

皇宫,御书房。

“朕刚收到林水年弹劾你的奏折。”坐在案桌后的永乐帝萧硕身着明黄色绣着金龙的龙袍,哪怕年过半百,面容依旧刚硬冷毅,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

谢今淮穿着紫色直裰朝服,身姿挺拔,哪怕听到有人弹劾自己,他依旧面无异色,回禀:“圣上,臣没错。”

永乐帝把手中的折子摔在御案上,声音如雷:“你没错!?你把兵部侍郎打成那副鬼样子还没错?!”

谢今淮眼底划过一抹厉色,不卑不亢道:“臣没动手,臣若动手,他焉能喘气?”

他真动手,只会要了李季的命!

“赵齐山是你的下属,他动手,和你动手有什么区别?”永乐帝横眉竖目道。

他深吸一口气,恨铁不成钢道:“还有,既然要动手,为什么不隐秘点,非要闹得众所皆知?你让朕怎么给你兜着?!”

旁边伺候的公公李德全悄悄看了眼永乐帝,圣上,这话说出来是不是不太好?

谢今淮看向永乐帝,沉声禀报:“李季身为兵部侍郎,却贪污受贿,扣押军饷数月不发,就连战死沙场将士的抚恤金也一并扣押,将士们的遗孤遗孀只能挨饿受冻。”

谢今淮声音冷如寒霜,待他回京才知道抚恤金被扣押,家中失去顶梁柱的遗孀遗孤没有等到抚恤金,不是病死就是活活饿死。

永乐帝神色骤变,他料想谢今淮不会无故出手,可没想到李季有这么大的胆子,他脸色阴沉,尽显帝王霸气,“你所言,可属实?”

“臣已调查清楚。”谢今淮从暗扣中掏出奏折,李德全双手接过奏折,呈递给永乐帝。

永乐帝打开奏折,先是看到里面的血书,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他自诩是个开明的皇帝,大晋在他的统治下,国泰民安,谁想竟有人敢克扣将士的抚恤金。

永乐帝看完血书,脸黑如锅底:“好一个李季!这就是朕养的兵部侍郎,来人。”

守在外面的禁军首领听到声音推门而入,“圣上。”

永乐帝把手中的奏折扔向禁军首领,下令:“把李季等涉案人员全部拿下,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禁军首领接过奏折:“臣遵旨。”

等禁卫军退下后,永乐帝看向谢今淮,问:“此事,你是不是早有准备?”

谢今淮眸底微动,没有说话。

永乐帝拿起林水年写的弹劾奏折,看着谢今淮的目光隐晦未明,“李季的罪证你早调查清楚却迟迟不报,赵齐山殴打李季,你等的就是林水年这封弹劾你的奏折。”

林水年是兵部尚书,李季贪污军饷、抚恤金的事情一旦揭露,虽然会影响林水年,但只要他上一份罪己书,表露自己被蒙蔽、毫不知情,圣上也会看在他三十多年兢兢业业的份上,对他小惩大诫一番。

可林水年为了弹劾他,在奏折里大肆赞赏李季的功劳,而现在这些功劳全成了贪污的污点,林水年也只会落得识人不清,昏庸无能的名头,这样的人,怎配做兵部尚书?

“你的目的不单是李季,而是林水年。”永乐帝说出谢今淮心中所算,“你想扳倒林水年,莫不是怀疑他和你当初失踪之事有牵扯?”

当日谢今淮遭人暗算,永乐帝便派人严查此事,可查来查去,都没查到幕后黑手,而谢今淮回京后,也绝口不提当日之事。

提到失踪,谢今淮眸底掠过一抹暗色,他回道:“臣遭人暗算,与其不相干。”

想要他死的人很多,但此事,确实与林水年无关。

毕竟一旦林水年动手,他就能查到。

永乐帝眉头微蹙,对上谢今淮黑沉森冷的视线,突然想起一个可能,他猜测道:“淮河战役?”

谢今淮面色骤冷。

谁能不知,淮河战役是大晋立国以来最惨烈之战,而这一战牺牲了八万将士,其中包括谢今淮的父亲谢老侯爷。

谢老侯爷征战沙场数十年,所带领的军队更是最为出色的铁骑兵,可这样一支骁勇善战的军队却全部牺牲了。眼看着敌军就要占领淮河,好在谢今淮带兵赶到,重创敌军,这才守住了淮河。

永乐帝不是没有怀疑过有人出卖军情,导致八万将士惨死,但严查数月,都没找到问题,最后他也只能尽国之力安抚牺牲将士们的家属。

永乐帝又道:“当年之事,朕最先怀疑的也是兵部,可若是兵部的人有问题,朕早就砍了他们的脑袋。”

谢今淮说:“圣上,臣以为林水年年迈昏聩,不足以再担任兵部尚书。”

他眸光微敛,想起林水年曾经说过的话“谢奕同年迈贪功才导致八万将士全军覆没”。

这话一出,林水年就遭到了众人的围攻,谢家满门忠烈,谢老侯爷更是一生征战,救人无数,所以没有人把林水年的话当真,可这不代表谢家人不记得他曾说过这样的话。

永乐帝见谢今淮眉眼冷峻,没有半分退让,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有一个人这样看着他,他的眼底布满了痛楚,最后叹了口气。

他看向旁边伺候的苏德全,下令:“传朕旨意,林水年失职,致使军心不稳,即日起,革除尚书之位,朕念他数十年兢兢业业的份上,降他为兵部员外郎。”

连降三级,林水年恐怕会气到昏厥。

而且林家后辈子孙并无出息之辈,林水年倒台,林家这辈子也算无望了。

谢今淮道:“圣上英明。”

永乐帝瞥了眼谢今淮,尽管他神色威严,眼底却透着一丝纵容:“不必给朕戴高帽子,朕且问你,你那个外室是什么情况?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你倒是一点都不在意。”

谢今淮眼前浮起少女空洞的眼神,想起那晚她的话,让他落荒而逃,他眸底沉黑隐晦,不卑不亢回道:“臣会纳她进府,给她名分。”

他知道苏挽筝想要什么,也知道强留她,她不会开心,但让他放手,他做不到。

永乐帝如鹰般的黑眸掠过一丝诧色,谢今淮是他最信任的臣子,他曾想招他为驸马,可被谢今淮一口拒绝,他也就没有勉强,这些年不止一次要给谢今淮赐美人做妾,可都被拒收,当今世上,恐怕也唯有谢今淮敢一而再再而三拒绝他。

可现在谢今淮却有了中意的女子,这怎么能不让他吃惊。

“朕倒是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国色天香才能入你谢砚灼的眼?”永乐帝笑笑说。

自谢今淮带苏挽筝进京,永乐帝便已经查到了苏挽筝只是清水村的村姑,这样的身份配不上谢今淮,但既然谢今淮喜欢,他也不会去插手,毕竟男人爱美色,是人之常情。

谢今淮敛了敛眉梢,说:“她不过一山野村姑,臣为报答其救命之恩,才带她上京。”

“你也老大不小了,身边的确要有个贴心的人照料你的生活起居。”永乐帝不在意道,“不过,妾室终归是妾室,你还得早日娶妻生子,朕知道老太君喜欢文拓家的昌颐,昌颐虽性子比较急,但娇憨单纯,与你倒也般配。”

“圣上,臣不……”谢今淮没有犹豫,开口就要拒婚。

然而话还未说话,就被永乐帝打断道:“砚灼,这次你为了旁人惹哭昌颐,朕已经替你准备好了礼物,你送去给昌颐,她定然高兴。”

永乐帝看了眼旁边伺候的苏德全。

苏德全接收指令,从小太监手里接过精致的锦盒走到谢今淮面前,恭敬道:“小侯爷,这是藩国进贡的玉如意,圣上特意为您留下的。”

苏德全打开锦盒,露出里面色泽淡雅、质地细腻、价值千金的一柄玉如意,要知道这玉如意不单单是精美赏目,玉质还极为特殊,冬暖夏凉,最适宜女子养身,宫中妃嫔谁人不喜,可圣上却特意留下,送给谢小侯爷做人情。

谢今淮眉头微蹙,刚刚试图拒婚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之前他可以不留余地拒绝圣上赐婚,因为他心无旁念,可如今,他有了软肋。

“臣,谢恩。”谢今淮接过锦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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