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灯瞎火,梁自强苦蹲在一块大礁石背后,钉子钉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不是不想动。
主要是,他忘了,自己这大半夜的,为啥呢,非得一个人干蹲在这烂泥地……
双眼渐渐适应。借着微弱月光,他看到了细碎的波浪正啃咬着滩涂那歪歪扭扭的岸线。
还看到了棕榈枝在咸咸的海风中欲拒还迎,颤悠……
这时,昏暗中冷不丁冒出一道人影。
对方步子不大,前后张望两眼,便摸进了梁自强这边的一道潮汐沟。
下到水里,对方才拧亮了手电筒,往水中摸索什么。
电筒晃动,光线拂过那人的脸。
当杨癞子的面孔清晰映入眼帘,梁自强暗地一声“握草”。
心底浮现的某个猜想,算是得到了彻底的印证。
梁自强是六十岁这年,在工地讨生活,一块砖头从天而降。
再醒来,人就已经在老家小渔村。
看情形,这是横跨四十年,直接回到了一九八三,滩涂上蹲守偷网贼的那个夜晚!
上一世,自己可悲又可叹的一生,戛然而止了?
惆怅仅仅维持了三秒。
等等!一个激灵像火星子闪过。
也就是说,发生在这年八月的一切沉痛往事,都还没开始启动?
眼下的这个滩涂之夜,便是不堪回首的往事之一。
那时的自己,直得很,也刚得很,一点就炸。
逮住了三番五次偷窃自家地笼网的狗东西,当时他冲上前去揪住对方,争执的过程却失了控。
杨癞子嚣张得很,一再挑衅,然后如愿以偿地断掉了三根肋骨,内脏也出血,差点丢命。
梁自强付出的代价则是,被关了整整两年……
凝视着不远处,潮沟中的杨癞子。
这一次,梁自强没有火急火燎地冲上去。
六十来年的路,不可能白走。他也早已不再是当初那個毛躁、冲动的小伙。
一瞬间,他心里有了打算。
这种贼骨头,揍当然得揍,但得换个揍法。
“熟手啊,杨癞子!真有你的,我家的网放到哪,你就偷到哪!”
梁自强现身出来,突然出声道。
杨癞子没提防,一个手抖,地笼网连同虾、蟹,重新掉落水中。
看清是二十岁的梁自强,杨癞子迅速镇定下来,一幅死不认账的嘴脸,威胁道:
“你个死衰仔!饭可以乱吃,话能乱讲的?往老子头上扣屎盆,明天老子就去你家,砸你家的锅碗菜盆!”
梁自强一面下水,一面反驳道:
“你大半夜捞我家的笼网,难道只是枕头烧脑壳,出来找虾姑聊天?”
“捞你麻痹!”杨癞子被讽刺后,直接拿手指戳着梁自强,口吐芬芳。
在村里偷鸡摸狗多年,他都是一招吃遍天下:抵赖、耍横。
反正杨家的叔伯、堂兄弟众多。他仗着势,耍起横来,屡屡得手。
“老子路过,你哪只眼看到我偷你的网了?
你怎不说我摸进你家,偷了你娘,然后有了伱这个不知死活的衰仔?
哦对了,你妹之所以是白痴,就是我偷你娘偷得太急,生下她这么个脑膜炎!”
杀人不诛心,打人不打脸。
上一世,从杨癞子臭嘴里也是蹦出一模一样的这些话。骂了他娘,还骂了他那可怜的傻子妹妹。
正是这些恶毒话,点炸了梁自强。当时他面对挑衅,直接与杨癞子对打起来,一顿拳打脚踢就像海上的暴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