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远将手中的盒子递给韩延宇:“送你的新鞋,这双别穿了,沾染了死气,”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跟你说,我很迷信的,别看我是个警察。”
韩延宇转过头,看到张志远的手中,精致的鞋盒里,摆着一双崭新的帆布鞋,鹅黄色的,很衬韩延宇的肤色。
“送我鞋?”韩延宇无语的笑了,“你有病吧,哪有大男人给大男人送鞋的,你真的是够了!”
张志远也憨憨得笑起来:“有什么关系呢?咱们也是行万里路的朋友,送双鞋算什么?”
韩延宇从鞋盒里拿出鞋子,是自己的尺码,而且,也是自己喜欢的牌子,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大牌,限量款之类。
“谢了!”韩延宇表面看上去好像波澜不惊,其实他内心深处觉得安心。
已经有太久没有人给他送过鞋子了。
上一次被人送鞋,还是姐姐沈晚晚发了工资之后的事,那也是韩延宇第一次穿有牌子的鞋,姐姐说,城里像韩延宇这么大的孩子,都喜欢穿这个牌子的帆布鞋,上脚很好看,所以姐姐就给他带了一双。
那双鞋,到现在,韩延宇还保存在自己鞋柜的最深处,那是一双白色的基础款,但是对韩延宇来说,却是最特别的存在。
韩延宇蹲身换上张志远送给自己的鞋子,大小正合适,他一语不发得起身,系上安全带,神色明显比刚才刚上车的时候好了很多。
张志远也跟着满意得点点头,踩下油门,车子飞窜出去。
“张志远!你开车能不能慢点!”韩延宇一手抓住车旁边的把手,没好生气地说道。
两人回到警察局的时候,唐卡迎出来,脸上有高兴的笑容:“有人愿意出庭作证。”
“什么?”韩延宇不解。
唐卡无奈的模样,瞪着张志远:“你一路上没说这事儿吗?”
张志远耸耸肩,指着韩延宇:“你问他,我开车,他倒好,在旁边睡得都快要打呼了。”
唐卡叹口气,看到韩延宇脚上的新鞋,笑笑:“新鞋不错,走吧,人就在里面等着。”
周围的其他警察们已经见怪不怪,以前韩延宇是警察局的常客,现代倒好,他的检察官助理都成了警察局的常客了,再听说原来这个助理唐卡是二十年前唐党生检察官的女儿,就什么都能理解了。
简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韩延宇推开审讯室的大门,看到里面一个年轻的少年,染着黄毛,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靠在凳子上,虽然手上戴着手铐,但丝毫不介意,一只脚翘在另一只脚上,晃动着脚尖。
“你找我?”韩延宇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年后,才开口。
少年也上下打量了一番韩延宇,最后视线落在韩延宇的脚上:“哟,鞋子不错,就是不太适合你。”
说着话,少年来回看了看韩延宇、唐卡和张志远。
负责黄毛少年的警察站起身,向韩延宇解释道:“这孩子,15岁,名叫冯耀,常年流窜在各个县做些小偷小摸的事儿,两年了,没办法,年纪小,以前未满十四岁的时候,只能批评教育,现在,就算是关两天也没用,出来又是犯事儿。”
韩延宇没明白,看了看张志远。
张志远上前对同事说道:“具体说说,找韩延......找韩检什么事?”
“我自己说吧!”冯耀主动开口,随意地朝地上啐了一口,伸出两只手,无意间,露出两只手的手腕上满是割腕的痕迹,有些痕迹很深,时间久了,留下增生的痕迹,红粉色的。
冯耀好像不想被人看到手腕上的伤,快速将胳膊收回长袖T恤里,眼神也跟着飘忽一瞬。
韩延宇对唐卡和张志远摇摇头,随后将视线落在冯耀的脸上:“你找我,有什么事?我来了,你现在可以说了。”
冯耀唇角扯了一下,无所谓的模样:“其实这事儿,说不说也在你们,那个警察说,只要我配合,可以将功补过。”
韩延宇没有明白,如果是刘春的案子,眼前这个男孩子又能有什么线索,他家里也有妹妹?他并不是受害者本人的话,其实原则上,跟其他几个受害人家属是一样的。
冯耀笑笑,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韩检,刘春这个人,比你想的,还要可恶。”
韩延宇皱眉,不语,内心深处却满是不安。
冯耀依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活动了一下脖子:“我问你,如果以受害人身份出庭,能不能不要再关我了。”
“受害人?”唐卡默默念着。
唐卡是在幸福的家庭长大的孩子,虽然读了法学,但是很多案子都是纸上谈兵,所以想得并不多。
而此刻的张志远和韩延宇,脸色已经变了。
冯耀视线落在韩延宇身上:“韩检?你在听我说话吗?定罪的人是你,不管是刘春的案子,还是我的案子,警察就是负责找证据,把我抓起来,但是最后怎么判,你这一关我想过的顺畅一点,最好就是不要起诉我,你觉得怎么样?”
冯耀说话的口气,完全是一个大人的模样。
“这个我不能给你保证,我需要看到你犯的是什么事。”
明明已经是到手的鸭子,韩延宇说话却还是那么直接。
“你就暂时答应他能怎么样呢?案子都不一定落到你手上!”张志远小声对韩延宇说话。
冯耀嗤笑一声:“其实从你们开始查刘春的案子,我就一直在关注着,从砍手案开始,我一琢磨,就猜到凶手不可能是刘长贵那个老家伙,那老家伙胆子那么小,宁愿自己受罪,自己家人受罪,都不敢去做这种出格的事,但是他们家那个刘国强就不一样了。”
冯耀在从侧面向众人介绍自己对这个案子的熟悉度,也在向大家阐述自己对第一个受害人的熟悉程度。
冯耀见众人都听得认真,继续说道:“之前又一次在学校门口,四五个街上的混子想抢刘国强一周只有5快钱的生活费,你们猜怎么着?”冯耀笑得没心没肺,就好像现在他的状态一点都没关系,“结果被刘国庆一个人给干翻了!那小子可以,力气真大!”
张志远打断冯耀的话:“说说看,你的事,具体来说,应该是你和刘春的事。”
冯耀刚刚脸上的笑容僵住,慢慢得,他在回忆着,慢慢地,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几秒钟之后,他自嘲一般低下头,抬手在自己的眼角挠了挠,其实是在控制情绪。
再抬起头的时候,冯耀的眼神里皆是悲伤:“其实,我才是刘春强奸案的第一个受害人。”
说罢,冯耀又笑起来。
没心没肺。
脸上白皙的皮肤上,本应该灿烂的笑容,此刻却透着阴霾。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就连带韩延宇过来的那个警察都一脸震惊地望着对面这个黄毛少年。
“为什么不报警?”韩延宇打破了僵局。
冯耀嘲讽的笑意再次浮现在脸上:“报警?我哪里懂得那么多?虽然很疼,但是,我还以为这没什么,刘春给了我钱,让我充游戏,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着,冯耀抬起头,回忆着,笑意却再次消失,能明显地看到,他的眼角有些发红。
唐卡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两年前,眼前这个孩子不过十三岁,游戏,为了游戏竟然被人强暴?
不对,未成年人强奸案里,男孩子没有“被强暴”这个词,男孩子,只有猥亵罪。
说起来,却很是讽刺。
上学的时候,唐卡就觉得这样对男孩子一点都不公平,她当众提出过疑问,但无济于事。
韩延宇觉得有些心痛,不是所有的少年,都能遇见一个可以救赎他们的导师。
眼前这个冯耀,就没有遇见属于他的导师,所以,一步错步步错,直到现在。
“后来呢?你家里人没有发现吗?”韩延宇轻声问道。
冯耀再也不笑了,面无表情地将视线落在韩延宇的身上:“韩检,你不懂,有时候,有家长的感觉,比没有家长的感觉更难受,他们从来都不会站在我们的角度去看问题,他们甚至会责备我们,你不懂那种感觉,他们看你的眼神,比外面那些人还要恶毒,他们会觉得你们弄脏了他们的家,弄脏了他们的名声,甚至,想要将你扫地出门,可是,韩检,我才是受害者,对吗?”
说着话,冯耀终于哭了。
他手腕上的手铐被他带动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他趴在对面狭小的桌子上,压抑着哭泣,但所有人都没有打搅他。
韩延宇不知道,冯耀是鼓了多大的勇气,才愿意出庭作证的。
其实像冯耀犯的事儿,也依然是关两天而已,他不是没有被关过的,但这一次,他借着刘春的事,将自己两年前的事翻出来,或许,只是为了为自己正名。
从令人厌恶的脏孩子,变成需要关怀的受害者。
再或许,他只是在向自己的父母证明,依靠法律的手段,告诉他“无知”的父母,面对这种事情,他们曾经的做法令一个小小少年多么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