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安安

杜延修望着计安南,问道:“方才的问题,你可知何解?”

计安南一愣,道:“呃...烦请杜先生再说一遍。”

杜延修肃容道:“王道与霸道,孰为正道?”

讲堂里的学生们目光炯炯,这是一道著名的论题,上古战国时代就有的“王霸之辩”,古儒家称以仁义治天下为王道,以武力结诸侯为霸道。杜延修自然是王道论者,众人十分期待地望向计安南,都想看看这家伙会如何作答。

杜师影和西荷也竖起了耳朵,等着计安南回答。

计安南眉头皱了皱,对于这个问题,他从未思考过,毕竟他对于上古战国时期那些百家争鸣的思想家没有兴趣,他也并不热衷于此道,否则也不会为了逃避计氏头上那些头衔跑到修罗岛去,将担子丢给了他的亲哥哥。

不过计安南在修罗岛时可不是只修行武道变成武痴了,修罗岛数千年传承,屹立于东域群峰之中,底蕴深厚,远不止一个夜叉军团,一座修罗秘境那么简单。

计安南思索片刻,站起身,道:“在下看来,王道霸道皆不可取。”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学子们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杜延修眉头一挑,道:“哦?何来此说。”

计安南耸了耸肩,道:“敢问先生,您贵为当朝大司徒,应该比所有人都清楚,白禹如今的境地,是王道或是霸道哪一方可以改变的吗?”

这一问,又让讲堂再度陷入死寂,针落可闻。

杜师影和西荷对视一眼,皆是看见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之色,计安南竟敢在如此场合说出这番话来?这不是挡着杜延修的面驳斥他的王佐学说吗?若是此地还坐着朝廷鹰派领袖,那计安南有可能都会被帝国军部直接打入天牢,因为他连着那些军部大佬也一并得罪了。

杜师影杏眼圆睁,小声问道:“这家伙怎敢如此言语?不想活啦?”

西荷却是没有理她,沉默着似是在思索,计安南的问题,如同一把最尖锐的刀子,捅在了在场所有人的胸口上。

西荷转过头,看了计安南一眼,心中竟是对他有了一丝钦佩,因为这个问题,西荷就曾深刻思考过,但她却从未向那些博文苑大学士们提起过,她不敢也不愿。

白禹帝国如今的境地,恐怕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可用风雨飘摇、内忧外患来形容,但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有报国之心是一回事,有没有报国之力才是另一回事。

杜延修神色缓缓变得严肃,他看着计安南,双眼微眯。

讲堂内的学子们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杜延修,又望向计安南,纷纷屏住呼吸,不敢打扰,许多人看来,计安南怕是要被杜大学士赶出门去了。

杜延修眼神愈发犀利,良久之后,他眉毛扬起,面露赞赏之色,微微点头,笑道:“很好!已经很多年没有人问我如此直接的问题了,你是第二个。”

杜延修顿了顿,语气平静,道:“如今的白禹,虽不再是曾经那个横扫六合的东域最强大帝国,但却仍旧以它的力量养育着你们,保护着你们,它固然有许多经年累月形成的顽疾和弊病,有些甚至无法根治,已经让这个国家千疮百孔,可白禹仍旧是东域最强的国家。在座的诸位,很不幸你们所见到的白禹已如暮年的老人,你们从未领略过它最风华正茂的年代,但诸位亦是十分幸运,只因你们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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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历战争洗礼,不曾见过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还能安坐于此,听我高谈阔论。王道与霸道,在我看来,都是正道,只要诸位能学以致用,利于国家,不求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但求能不负诸君之志,问心无愧也。在座亦有幽云人、南楚人、盛龙人,圣人云‘有教无类’,你我身于天地之间,不分贵贱贤愚,皆为同类,本应同心同德,不奈何人心之难测让人世变无常,我闻道在先,却也不敢妄自尊大,若能以我之道让诸君学有所得,便是正道。”

讲堂内,所有学生皆是双手举起,叠放在面前,眼中满是敬佩,更有些年纪大些的学士已然眼含热泪。

计安南却是暗地里撇撇嘴,这个老狐狸,根本就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又拐弯抹角讲了一大通废话,他摇了摇头,坦然道:“听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受益匪浅。”

杜师影冷哼一声,得意洋洋,让你这臭流氓知道我爹的厉害。

谁知计安南又道:“但在下依然认为,不论王道与霸道,都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

杜师影和许多学生一样,目露惊诧之色。

西荷却是暗自忖道:这家伙也太肆意妄言了,不把人得罪死不罢休。

杜延修又问:“何出此言?”

计安南道:“王道,以仁义治国,霸道,则以军权治国;以如今白禹为例,皇帝陛下推行仁义之政,结果如何?朝廷腐败,结党营私,国库空虚,国力孱弱;再以北方幽云为例,幽云帝王向来以霸道治国,国家军力强盛,但以举国之力供养军队,结果又如何?同样赋税沉重,百姓贫苦,加之幽云诸侯众多,军心分散,同样难以为继。杜先生以为如何?”

杜延修点头,道:“有理。”

计安南又道:“白禹重文,幽云尚武,南楚文武并重,甲岚更是穷兵黩武,可从来没有一个国家能辉煌千万年,人族的过去、现在、将来,从来就没有正道一说。”

杜延修脸上露出淡淡笑意,微微点头,对计安南的印象又好转了几分,没想到这小子还能讲出如此道理,虽然杜延修并不完全赞同,但他也不会太过于苛刻,更不会因为计安南的尖锐言论就责骂他,作为当朝大学士,杜延修的胸襟岂是一般,计安南能答出这番辩论,已能算是及格。

讲堂里再次安静下来,许多之前暗自嘲笑计安南不知天高地厚的学子,此时亦是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忽然,一名身着白衣,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长身玉立的年轻士子站起身,朝计安南道:“这位师兄的意思,是不论白禹还是幽云,都不过是强弩之末,倾覆在即?”

讲堂里的学子们顿时就又发出一阵唏嘘声,这个问题可就十分尖锐了。

有几个早就瞧着计安南碍眼的少女差点就拍手叫好,目光依依望着那白衣士子,显然这白衣士子的身份很不一般。

那白衣士子环顾一周,嘴角微微一扬,眼神在西荷身上停留了片刻才不舍地拉开,又望向计安南。

计安南了然一笑,掏了掏耳朵,道:“你可以这样理解。”

白衣士子一愣,未料到计安南竟如此回答,旋即微笑道:“在下金琢,请问师兄大名?”

计安南连忙摆手,有些不好意思道:“当不起当不起,别老叫我师兄,我说不定比你还小呢,大名也谈不上,小名我倒是有,叫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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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堂里顿时响起一阵阵忍俊不禁的笑声,这家伙真是脸皮厚比城墙,金琢一看就是弱冠之年,唇红齿白,玉树临风;计安南一眼看去模样倒是极其出彩,但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就让人感觉久经沙场一般,带着一股淡淡杀气,尤其是他那双眼睛,怎么看都不像是二十岁的人。

杜师影紧紧抿起嘴让自己不笑出声来,转过头朝西荷望去,低声道:“姐姐,这家伙可能真的有点儿傻,还有男子小名叫安安的吗?嘻嘻嘻...”

西荷也是以手掩唇,正襟危坐,朝着杜师影摇了摇头,示意她小声点。

金琢愕然道:“安...安?”

杜延修看着计安南那副呆傻模样,咳嗽一声。

金琢自知被计安南耍了一道,顿时有些羞恼,肃容道:“难道连自报家门都不敢吗?”

计安南又像是被金琢给吓到了似的,拱手道:“不敢不敢,穷乡僻壤来的。不知金兄家门又是哪里?”

金琢淡然一笑,自矜道:“天阙金氏。”

计安南惊道:“难道是白禹鎏金世家中的金氏?”

金琢笑道:“不错。”

计安南哎呀一声,连忙抱拳行礼道:“罪过罪过,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金公子,还望海涵!”

金琢听着计安南阴阳怪气的话语,只觉得别扭,那家伙嘴上一派惊骇,可脸上分明是嬉皮笑脸,哪里有半点惊慌模样。

金琢乃天阙金氏长房三子,自幼便天赋极好,聪慧过人,甚得金氏家主喜爱,在金氏年轻一代中十分出众,加之又是杜延修的学生,所以在博文苑亦是名声在外,今日前来杜延修讲堂学习,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便是西荷,他初见西荷便倾倒于西荷的独特气质与才学,为之深陷,只要西荷在哪里,他就会随之而去,哪知道今天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计安南那狗眼从一开始便盯住西荷,让金琢暗自着急又愤怒不已,直想把计安南那双狗眼直接剐下来,终于让他逮着了机会,哪能不挤兑计安南一番。

金琢尽量压下心中不悦,笑道:“这位公子言重了,在下只是有幸生在金氏,得族中长辈厚爱而已。”

杜延修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便抬高了嗓门,沉声道:“计安南,休得无礼。”

“计安南?”

讲堂里近百人,包括西荷和杜师影,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一时间疑惑猜测之声四起。

“计安南?之前没有听说过啊。”

“我就说吧,定是新来博文苑的学生。”

“可还记得他与东庭有些关系?”

“姓计...难道是?”

杜师影先是一怔,眼珠一转,豁然一惊,侧过头,望向西荷,“姐姐,他叫计安南,难道是与东庭计平南有关系?”

西荷早也想到,低声道:“应该是,你可还记得计平南的样子?”

杜师影脑海中顿时出现一道清瘦身影,她们平日里虽不会去东庭,但每年的博文苑大考时,还是有机会见到东庭之人,更何况东庭虽然弟子不多,但那几个可没一个简单的,自然也记得计平南的模样。

杜师影轻轻点头,“记得,你这一说,我才想起来,难怪总觉得那家伙有些面熟,跟计平南确实很像!”

西荷颔首,如此说来,这个言行荒诞的计安南,定是与旷雪计氏有关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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